第40章 约定
“余烬?哎?”
楚光出来的时候,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她四下看看, 又回了厕所看了看,依旧没见到余烬的身影。
“小光,你怎么跑进来了……哎, 你在这儿干嘛呢?”
方珩看到绕着厕所转圈的表妹, 又好气又好笑,她拽住小孩儿,戳了戳楚光的脑袋:“下次乖乖在传达室里等我听到没?不要自己乱跑!”
“哎,姐,”楚光还在四处打量, “姐你看到余烬了吗?”
“余烬?”方珩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随即也扭头看了几圈,就像是刚刚的傻某光。
“没人啊?你见到余烬了?”
“啊……她走了啊……”楚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 哼哼了两声, 不开心的嘟囔:“不是说好等我一会儿的吗, 怎么还走了呢……哼!余烬这个小骗子!”
“怎么了?”
“哎……不说这个, 对了姐, 你知道吗?余烬妹妹可以说话的!声音超好听!想不到吧, 你绝对想不到!人家会说话,她还答应以后给我唱陈奕迅!”
如果余烬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好奇, 她什么时候答应方珩的妹妹给她唱陈奕迅了,她哪会啊。
方珩怔了怔:“她和你说话了吗?”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想上个厕所的嘛,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绕到这里头来了,不是我说啊姐,你这里也太太太太太落后了吧!这厕所里连个遮挡的都没有!这要么脸对脸,要么臀对臀,这玩意儿谁上的出来啊,原来少管所里的大家都是互看大小便的’深厚’情谊……”
听到楚光越说越跑题,方珩敲了一下她的头,“怎么遇到余烬的?”
“我还没说到重点,重点就是啊!高潮啊!高潮来了!你们这里啊,厕所里,有老鼠!卧槽……啊……姐姐你干嘛啊再打打傻了!”
“小屁孩不许说脏话啊。”方珩揽着她的肩膀,“一次警告啊,三次我们’家法’伺候。”
楚光警惕的抱住自己的小肚子和胳肢窝,“别、别啊、姐、姐我错了我不’卧槽’了。”
“两次。”
楚光捂嘴,一脸委屈。
“故意的吧你,小样儿。”
“我接着说啊姐,我说哪了?”
“……有老鼠。”方珩无奈。
“哦哦,对!有老鼠!这么大!”楚光的手比比画画:“这么长的尾巴,我的天啊!还是肉粉色的,啊啊啊啊啊啊!你知道吗姐,粉色的啊!”
“……我觉得你姐姐应该还没有老年痴呆到认不得老鼠。”
“但是你的宝贝妹妹没见过啊,粉红色的啊!我的天,然后你的妹妹就吓屎了,她当场飙了一段海豚音,发出了一声小仙女尖叫……”
方珩听乐了,“还小仙女尖叫……”
“然后余烬听到了,她应该再附近的应该是,反正她听见我叫了,然后她就特别担心的想,这是哪个小仙女遭遇险情了呀,然后她就冲了进来,发现了你的宝贝妹妹。”
“然后呢?”方珩听到重点上了,小话唠可真不是一般的唠。
“啊?还有什么然后啊,然后就没了啊。”楚光觉得自己起承转合都叙述的很完美了,这就是小仙女版本的木偶奇遇记。“哦对了,余烬超帅的,她和老鼠说’滚’诶,然后老鼠就真的就跑走了!是不是很神奇,就像魔法师!”
方珩笑着刮了一下楚光的鼻子:“小光啊我的傻小光,你要是跺跺脚,老鼠估计也跑了。你不是说她唱歌什么的?”
“啊,就是我听见她说话,就很激动啊,姐你别打我啊,你之前说她不爱说话,我还以为你骗人的,不告诉我她是哑巴呢……原来真的是不爱说话啊她……不过余烬对我特好,她听见我叫啊,就跑过来,还摔了一跤,衣服都带着灰呢,我妈要是能给我生个这样的妹妹……”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方珩的眉头倏尔收紧,脸上的笑瞬间无踪:“摔了一跤?摔哪里了?”
“啊……就,我记不清楚了,就身上衣服蹭到灰了,脖子上有印儿,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抱她抱的太紧了,给她勒的……”
“……”方珩的眉更紧,“咱们去看看她……”
“啊……去找余烬吗?”楚光还有点懵。
“嗯,看看她有没有伤到哪儿了。这孩子总不喜欢去医务室。”方珩拉起楚光的手,向着监区的方向走去。
“哎……那谁能喜欢去医院啊,我也不喜欢去医院。不过余烬应该没事,要是真的很疼的话,小妹妹早就哭了,她……”
“什么妹妹啊。”方珩笑了下,“人家可比你大哦,人家十六岁呢,你不才十四,你要叫余烬姐姐的。”
“啊!”楚光一脸幻灭,“她十六啊?十六了?我怎么觉得她看着比我小啊?还有啊,什么十四啊,人家十五周呢!”
“你到了我这么大,就不会给自己加一岁了。”方珩笑了笑:“余烬就是比你矮点,人家可比你成熟多了,人家见到老鼠可不会大喊大叫的让人担心。”
“……但、但是那只老鼠有粉红色的尾巴啊!”
“你就忘不了粉红色尾巴了是吧。”方珩掐了掐眉心:“这么喜欢呐,以后也给你长一条啊。”
可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余烬的影子。
方珩让楚光在外面等着,她进了监舍。再出来的时候表情难看的可怕。楚光很少见到这样子的方珩姐姐,在她印象里,姐姐总是带着笑的,温柔的缱绻的阳光一样的笑容。
“姐……”她叫了她一声,没说下去。就连话唠都在这一刻无措的选择了沉默。
“小光,你一会儿等我一下。”
方珩抬手抚上楚光的发顶,神色却依然如同被冰雪封禁,她目光远眺,看向一个方向,脚步比来的时候更急了几分。
楚光把呼吸声压低,尽量消解掉自己的存在感,她仿佛听到了风声,风声里夹杂着铁链碰撞的“哐啷哐啷”响的声音。她觉得方珩在生气,却又在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但那怒火就像咆哮的野兽被关进笼子里,却仍然叫嚣着,用身体去撞击沉重的铁锁。
一次又一次。
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
方珩没带着楚光进去,她让她在门口的座椅上等她,便上了楼去。
拳头握紧放松复又握紧,呼吸也深深浅浅的重复了许多次。
她推开了一扇门。
“怎么回事。”
客套的笑都没有了,像是直接举起尖刀,刺破伪善的面具。
光落下来,影子也落下来。没有先后,它们是同时的。
“啊,方警官……”一个教员笑了笑,又看了看另一个教员,视线与视线快速的碰撞,又分开。
“方警官,我们不知道这小孩儿和你……但就算……就算……但是也有规矩不是……她先动手打人,还想……还想……啊……这不教训一下实在是……啊……实在是……”
方珩的眉心鼓成小包,口袋里也有一个,还在微微打着颤。
“孩子呢。”
良久,她才问,她才能问。
“在……在里面……”
方珩没管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径直走进了里间。
又是一扇门。
每次推门的时候,都仿佛要用掉全部的力气似的。但她其实只是轻轻的拧开了把手。
房间里拉着窗帘,小孩儿躺在床上,紧闭双眸。方珩走过去,只觉得迈步的腿像是灌铅一样沉。她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小孩儿眼尾,顺着颊线缓缓向下,然后停在她耳边。
“你怎么总是受伤啊。”
她轻轻的问了一句,又捏了捏小孩儿的手,摩挲她手背上玄青色的脉管。
“你这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啊。”
身后门声响起,方珩最后看了小孩儿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方……”
“嘘。”方珩沉下脸,抿唇的样子让人生畏:
“出去说,让她睡一会。”她放低声音。
直到出了门,小心的放松把手,她才问:
“你说她打人?”
“啊……打呢!不止打人,还、还想……还想……”
“您直说吧。”
“还想……想侵犯人家……”
方珩瞳孔猛的一缩。
“什么?”
“就……就这哑……这小孩儿啊,是那什么搞同性恋的,想侵犯人家别的小孩儿……”
“放屁。”
放他娘的屁。
方珩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什么优雅什么教养瞬间失格,有的时候,只有粗鄙的词汇才能传达内心里那种膨胀到快要炸裂的荒诞感。
这不是扯淡么。呵呵,侵犯别人。
侵犯,别人。
所有人都被女人这一声清冷利落的“放屁”说的愣了。就像是脆生生的一巴掌掴在脸上,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愤怒或者畏惧,而是捂脸。
在场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干脆利落的反驳来。
就像那句“放屁”那样不拖泥带水,有力量感。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那小孩儿本来就是想要……侵害人家,被人家发现制止了,还踹了人家下边儿,还打人,一群人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又是这样。
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是杀人犯。
真是恶心这些个“所有”啊……
“余烬不会。”她说。
声音是冷的,眸子也是。
“所里规定,只有犯人对警卫员或者其他犯人,存在攻击性行为的时候,才能用电棍示警,且情况若非十分危急的时候,第一下将不予通电警示。我问你,攻击性行为,她有吗。”
方珩平静的发问,音量不大甚至有点小,但却字字诛心。
房间里再次陷入诡异沉默。
“她有吗。”方珩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依旧是语气平淡的重复了一遍。
“那时候情况……”有人受不住这种目光,开了口,却方珩被打断。
“她有吗!”
“主要是我们也不……”
“我、就、问、她有吗!”
方珩猛然欺近两步,直冲到刚刚试图辩解的警卫员身前。她整个胸腔都随着声带微微震动,嘶哑低沉的声音撕扯着,远不似以往人声。
她盯住那张脸孔,发梢颤动,黑白分明的眸中沁了几丝血线。
那人目光颤抖,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嘴唇轻轻动了动,但半天都没挤出一点声响来。
她们能说什么?她们无话可说。
给一个带上镣铐,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施刑,这叫屠杀。
她们不能说。她们不敢说。
“呵。”
方珩轻笑了下,正要说什么,里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了。
小女孩儿赤着足站在能映出人的白瓷砖上,她拉开了半条门缝。露出半边身子,和一只眼睛。
她把头发撩上去了。
所有的人都扭过头去,惊讶的看着站在那儿的那个小孩儿。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委屈怨愤的痕迹。
但小孩儿谁也没看,她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她说:“方珩,我没事。”
她说:“方珩,我早就习惯了。”
在方珩把余烬带走之后,房间里的几人还处于呆滞中。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
“说、说话了哎……那、那不是个哑巴的么。”
方珩进门之前一言不发,出门之后也是。
她没去牵余烬的手,只是说了一句近乎命令式的:“跟我走。”
二人下了楼之后,早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楚光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委,快跑几步紧紧的抱住余烬的胳膊,像是盘住树干的龙蛇。
“哎……你去哪里了啊!你这个小骗子,不是说好了要等着我的吗?”
“楚光,她身子虚,你轻一点。”
方珩走在最前面,鞋底落地铿锵有声。她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来。
楚光:“???”
这……这怎么就突然叫她全名了?她做错了什么呜呜呜?不是都已经找到余烬的人了吗,那方珩姐姐究竟还在气什么?
余烬想的却是,原来方珩的妹妹姓楚,叫楚光。
“哎……我珩姐她咋了?”楚光捅捅余烬,又悄咪咪的凑近余烬的耳朵,那热气吹的余烬有点痒,她不自禁偏了偏头。
“……”
余烬盯着身前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方珩好像和以往相比变得有一点点不同。
“……我不知道。”她说
“哎,就知道你也不知道,我这个不是亲妹,胜似亲妹的都不知道,你肯定也看不出什么来。哎,女人啊女人,女人的心思最难猜,说不定是来大姨妈了,哎!也说不定是想我姐夫了呢!哎,女人啊……”
余烬正被楚光聒噪的脑壳疼,前面传来冷冷的声音:
“楚光。”
“哎哎哎我在我在呢,亲爱的姐姐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呀?”
“安静。”
“……啊姐你能听到啊,姐你听到了多少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不说话了,不说话了啊!”
楚光见方珩始终都没回头,便扭过头,冲着余烬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口型:
女人呵呵!
其实余烬隐隐约约好像是知道方珩为什么生气的。
她想了很久,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方珩为什么生气。
方珩在看向她的时候总有一种神情,那样子她形容不上来,像是悲伤,像是困惑,像是不忿,但其实又都不像。这种神情在她说出某一些话的时候达到顶峰。
上一次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说“不,方珩,他们都是我杀的”这句话的时候。
书上有一句话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余烬觉得方珩大概也是有点这种情绪的。
她就像个医生,在努力与自己身体里的病毒抗争,但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却已经有了轻生放弃的念头。
所以她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但其实余烬不知道的是,方珩其实也在气她,哪怕吞下这所有的苦,都从来不会向她求助。
从不会。
方珩这次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带着余烬和小光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都没有和余烬说话。但小朋友们的友情总是来的很快,虽然,这可能是单方面的。
但楚光真的很喜欢余烬,她和她班里的所有同学朋友都不相同,她有时候沉默着不说话,都带着一种迷之吸引力。
“你那时候是不是回去干活了呀,哎,我们也总是干活儿,我们老师总喜欢叫不乖的学生替她们打扫卫生,或是扛饮用水,有一次一个同学扫完了办公室的地啊,老刘看他——啊,老刘就是我们生物老师——老刘看他干的辛苦,就拿盆洗了水果然后分给了他一个,哈哈哈哈,你知道那个盆啊哈哈哈,是老刘在办公室里泡脚用的哈哈哈哈……”
余烬也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好笑,但看着楚光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皮翻来覆去的时候,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方珩拿杯子倒水的时候突然回头,正好撞上的小孩儿微微扬起一下的唇角。她怔了怔,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这大概是这孩子本就应该拥有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安静的看着她,轻飘飘的说一句:
“我早习惯了。”
你习惯了?你凭什么要习惯这些。
方珩握在杯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她会让她出去的。
她一定要让这孩子从这里出去。
方珩没想到的是,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关心着这件事。
小光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和余烬告别,两个小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或者说,楚光和余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送她出门的路上,楚光一步三回头的说:“姐,小珩姐姐啊,我想请教你个事……”
“嗯?”方珩见她说的郑重,“请教”这种词都用上了,不禁认真了几分。
“烬烬她……还能出来吗?”
方珩的心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不等她答话,楚光继续说道:“姐你可别蒙我啊!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现在烬烬也不在,你就告诉我吧。”
“能。”方珩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一定能出去的。”
“真的吗?”楚光顿时乐了,“真的吗姐?你认真的啊?”
“是,我向你保证,她一定会出去的。”
“啊!那太好了!”小孩子的高兴总是不掺杂一点杂质,开心的纯粹又简单。
“怎么了吗?”其实方珩也有点好奇,两个小孩子在聊些什么,但俩人在一块儿的时候总在咬耳朵。
“嗯,我和烬烬约好了,我要等她出来的,我会等她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一件事!加更评论会变少!!!!!!!!!!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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