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招牌(2)
如果说梁兴对自己的猜测原本只有六成把握,那么从酒碗掉下的那一刻起,六成就立马变为了十成。
嫖千里好像也感觉自己这次有点乱了方寸,嬉皮笑脸的把酒碗扶正,又极为恭敬的给梁兴把酒倒满,客气的询问道:
“梁爷,我自认对谁都没有说过,敢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他这副奴才嘴脸,梁兴连忙笑着起身,打趣道:
“您这双手曾经可是伺候皇帝和老佛爷的,小人一个臭叫花子何德何能敢让您斟酒,实在受不起,受不起啊。”
嫖千里看他端起酒碗一干二净,哪里有一丝一毫受不起的样子,笑骂道:
“你小子能不能别装,快点和我说说是怎么猜出来的。”
梁兴也不再逗他,反问道:
“您今年多大年纪?”
“四十有三。”
“我虽然是个叫花子出身,但是曾经也读过几本书,听别人讲过一些故事。以您现在的年纪确实是可以申请回乡养老,可如果是和当年比那就完全对不上了。”
梁兴缓缓说道:
“据我所知,你们最少得在宫里待到四十岁才可以申请返乡,可你现在才四十三,那光绪二十六年你才多大?”
嫖千里疑惑道:“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光绪二十六年出的宫?”
梁兴眼睛往于裁缝的房门看了眼,道:
“今天顺口问了一句,于裁缝说你这铺子正好是光绪二十六年盘下来的。而那一年也是洋鬼子第二次攻破京城,将圆明园彻底烧毁的时间!”
嫖千里暗骂一句臭小子,可还是嘴硬道:
“那你又如何肯定我是从圆明园,而非皇宫大内?”
“因为几十年前,八国联军第一次攻陷京城就在圆明园放过一把火,只不过当时还留下很多处地方并没有毁坏。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圆明园便没有了往日那般繁华和戒备森严。而洋人第二次进北京,虽然也将紫禁城洗劫一空,却并没有放火焚烧。所以我就猜测您应该是从那里溜出宫的,毕竟火势一起场面更乱,对于您这种在园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只要真想跑应当也不是一件难事。可如果您想在紫禁城里逃出来,可没有圆明园那么容易……”
梁兴喝了一口酒,笑着道:
“何况您出了宫,曾经思念的家乡不回,却不是躲在洋人的租界里,就到各地的青楼待着,这总是一件让人费解的事情。”
嫖千里佩服的点了点头,端起酒碗道:
“虽然是被你诈在前边,可分析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梁兴见他承认,忽然一脸玩味的凑到他身边,问道:
“出来的时候怕是顺手拿了不少东西吧,不然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大的铺子!”
嫖千里笑骂道:
“我就不能有点积蓄?”
梁兴见他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自己就是拿他打个趣,活动了一下肩膀,一本正经的道:
“现在该说为什么收留我们兄弟三人了吧?”
嫖千里知道骗不了这小子,叹气道:
“我是有几个钱,可从来没有在外头生活过,后来为了躲避官府,就算偷偷摸摸的在租界买了铺子,可还是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待,一直等到袁胖子将孤儿寡母赶下台,我才胆子大了点。”
抬头扫了眼后院四周,继续说道:
“可我是一个没有根基的阉人,盘下这间铺子当时就是为了落脚,没有打听清楚里面的是是非非,直到后来才听说以前那姓于的得罪了青帮的人。此人在这一亩三分地甚是吃得开,就算姓于的已经把地方卖给了我,他还是成天让人上门来闹,所以我就到处躲,反正这是在洋人地盘,他们敢来阴的却还不敢明抢。正巧他也舍不得把这么好的铺子给一把火烧了,所以就这么安稳了十来年……”
梁兴苦笑道:
“只不过你也不敢开门迎客,甚至连招牌都不敢挂?”
嫖千里点点头。
“其实我也想过花钱找人把事平了,可你说我一个太监认识个屁的江湖人,倒是因为这事被骗了好几次。至于后来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大不了不做生意爷爷我也要争这口恶气!”
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诚恳的看向梁兴道:
“我知道你们是外来人,倒是也不奢望你们能趟这趟浑水,只不过说句心里话,打在清远镇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小子特别,何况现在还有齐敬春和朱有才帮你,我更相信将来你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嘛,花一点点钱把你们三个留在身边,真打起来总也能壮壮胆不是……”
梁兴忽然一脸严肃的问道:
“你莫非觉得我是气运加身之人?”
我呸,嫖千里笑道: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我刚才说你前途不可限量,顶多就是能混到在这个灵州城里不被人随便欺负,还气运加身,气运要是管用,大清就不会亡了!”
梁兴和他贫了几句嘴,最后问道:
“他们经常来?”
“来,特别是知道我在就会来得更勤。”
梁兴想了一想,苦着脸道:
“那明天您带我们一起出门吧?我们一群乡巴佬,可实在不敢招惹人家地头蛇啊。”
嫖千里愣了一愣,居然点了头。
“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着干脆把地方让出去算了,就算被放点血,总好过被他们哪天把命拿走的好。”
“此人在青帮地位很高吗?”梁兴好奇道。
嫖千里摇了摇头,道:
“江湖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那些说给我找人出面摆平的骗子,把他说得无所不能似的,你说我一个打小就在宫里待着的太监,哪里懂这些!”
梁兴被他说得一阵无语,怎么说您嫖大公公也是见过皇帝见过老佛爷的人,那么多年居然光想着躲,对方是什么来头都没打听清楚。
嫖千里见他没有一点担忧之色,忍不住笑道:
“莫非你在灵州还有靠山?”
“我从哪里来,身上几个铜板你都一清二楚,能有什么靠山。”
梁兴打趣道:
“要不把铺子卖了,你陪我们回清远镇?”
嫖千里笑了笑,忽然一脸严肃的望着他,问道:
“你们既然来了灵州,还没混出个名堂就回去,甘不甘心?”
梁兴就知道这死太监肯定还有事情没说透,不然以他的脑子就算摆不平,总也不至于连对方是什么来头都不清楚。
只不过问得太多也没意义,至少他坚信嫖千里对自己没有恶意就足够了。
很随意的站起身。
“他能忍你那么多年,就说明此人在灵州城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不然就算租界里不敢大张旗鼓的害你,但也有无数个办法让你将铺子拱手相让。既然您嫖爷没弄清楚对方底细,那我明天先给您去打听打听?”
嫖千里傻笑着连说辛苦辛苦,可看着梁兴渐渐离去的背影,眼睛里却觉得这个背影与他幼年时见到的那个人越来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