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招牌
周婶除了人有点欺软怕硬，嘴有点尖酸刻薄以外，倒没有其他毛病。
或许是被齐敬春那一撞打通了任督二脉，再加上嫖千里走之前让梁兴当家做主的缘故，反正周婶在明面上对他们二人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在一个地方失去了存在感，肯定得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回来。所以店里剩下的那个人就成了她不厌其烦言语讨伐的对象。
于佩山很老实，老实到从未对任何人说一个不字，摆过任何脸色。瘦小的身子和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的脸，大部分时间都是低着或弯着，好像生怕稍微抬高一点就会把人给得罪了。
周婶念叨了半天，心里一下便痛快了很多，移步走到门后，忍不住偷偷的打量起外面的梁兴和齐敬春来。
“你觉得那人是不是东家的私生子？不然怎么一进家门，就让他来当家做主！”
于佩山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剪刀，依旧不说话。
周婶好像也没想过让他回答，依旧自言自语的道:
“那个叫齐敬春的不仅吃肉他还喝酒，会不会是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是个杀人放火的逃犯，然后扮成和尚逃来灵州避难的？也不知道东家是哪根筋生错了，有咱们在家里不就够了，居然平白无故又添几张要吃要喝的嘴，好像他真是什么王爷贝勒，永远不差钱似的。”
说到这里，周婶才想起那个跟着嫖千里走了的朱有才。
“真是什么破人起什么破名字，居然叫有才，差点没把我笑死。不仅长得又黑又挫，眼睛还成天跟睁不开似的，一看就不像个什么好人。”
周婶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自然就放松了警觉。等她发现有两个阴影出现在门板对面的时候，朱有才不像个好人那句话正好刚说完。
看着齐敬春高大壮硕的身体，周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尽管他依旧是那副憨憨傻傻的表情，可周婶依旧很怕。
“他们今天应该不会回来，把门板上了吧。”
梁兴还是笑得让她如沐春风，好像并没有一点埋怨自己背后说人坏话的意思。而这种笑也让她在心里觉得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不仅没有一点架子，好像也没有一点脾气。
齐敬春和于佩山已经走到大门前装起了门板，只有周婶却依旧毫不在意的挥手笑道:
“现在上什么门嘛，灵州可不比你们山沟沟里，天黑以后那才灯火辉煌漂亮至极呢……”
话说到一半，只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进了自己的眼睛，周婶有些茫然无措的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抓紧了衣角。
梁兴停住了离开的脚步，他觉得自己有些话应该和她说清楚。
“我们几个确实是从大山里出来谋条生路的穷小子，我也知道你周婶人不坏。可既然大家待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东家又把店里交给了我，我就必须告诉你一声。”
梁兴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可听在周婶的耳中，却好像从未有过的压抑。
“我们不至于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而大动肝火，可大家既然在一个锅里吃饭，却也不想随时随地都有个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更不希望她一时嘴快，以后把家里的事情胡乱说给外人听。”
梁兴不想自己真像一个掌柜的一样去教训下人，可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那份善心每天都去听一个自以为是的妇人在耳旁念叨。王寡妇说心善的人在这个乱世活不长，那么身边有个口无遮拦的人，同样也会随时惹祸上身……
梁兴诚恳的问道:“你是想继续留在绸缎庄，还是去灵州城里另找活路？”
周婶已经眼眶通红，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平心静气骂人的，此时梁兴越冷静，她就越害怕。远比以前被人指着鼻子一顿污言秽语，或者拿东西抽打还要难受。
连忙哀求道:“掌柜的，您别赶我走……”
梁兴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并且又笑成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
“我可没说过要赶你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婶只觉得全身冰冷而僵硬，一直等到梁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渐渐缓过神来。而那个原本让她融融春暖意沐身的笑容，如今剩下的只有恐惧。
……
嫖千里和朱有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两个人都是毫无意外的满面春光意犹未尽。
一看见梁兴，朱老二兴高采烈的说了一句“不愧是大城市，玩的就是花。”后，饭也不打算吃，跑回床上养神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吃完饭，嫖千里好像猜到了梁兴在等他，主动去房里拿了两坛元红花雕摆在桌子上。
齐敬春轻轻闻了闻，嘀咕了一句没劲，便拎着把椅子跑去了大门口。
嫖千里笑道:“莲花白太贵，给你个和尚当水喝糟蹋了。”
和梁兴悠哉悠哉的喝了几碗，可对面这只小狐狸却一直不谈正事，而自己却是一晚上没睡肯定熬不过他，只好先开口道:“吃完了一直不动弹，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梁兴笑了笑。
“周婶说东家您一个月都难得在家里睡两晚，这次出门一天就回来了，莫非是有话要对我说？”
嫖千里指了指周婶的房间，笑骂道:
“这碎嘴老娘们，明天我就轰她走。”
既然已经开了口，梁兴也不再犹豫，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收留我们兄弟我很感激，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的，尽管直说吧。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但是你老嫖人不错，我自当会尽力而为。”
嫖千里神色有些尴尬，他知道梁兴这臭小子很聪明，不然自己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认准了他。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总觉得这家伙像是吃了什么仙丹大力丸似的，居然越变越聪明，越来越妖。
犹豫了一下，反问道:
“你听说过我的来历吗？”
“你自己在清远镇闹得人尽皆知，我当然听说过。”
梁兴笑着道:
“只不过你是曾经在京城伺候过皇帝老佛爷的公公不假，却不一定是提前告老回乡的……”
嫖千里强装镇定的笑道:
“不是提前告老，莫非还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对，你就是逃出来的。”
梁兴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只不过你不是从皇宫大内，而是从那个被八国联军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圆明园……”
“啪！”
手中的酒碗掉在了桌上，嫖千里一脸匪夷所思的盯着他，由衷的骂了一句:
“你可真他娘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