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奇人
听着几个百姓神采飞扬的讲述，梁兴在一阵极为压抑的哄笑声转身离开。他倒不在乎人家是否真的是从紫荆城里出来的公公，他只是由衷的为此人的雄心壮志喝了一句彩。
有钱真好啊！
这样的梦，这样的远大理想，梁兴肯定是不敢有的，就自己兜里那几块钱，在饭馆吃吃喝喝还能凑合着装装大尾巴狼，可要是进了那些烟花柳巷，恐怕听不了几首曲子，就得被老鸨给哄出来。
沿着大街又往里走，约莫走了几百步，就发现街上的百姓开始齐刷刷的往前头跑，梁兴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忍不住跟在了人群中。
前面是清远镇的镇公所，此时衙门前的空旷地带几乎已经挤满了人。而最前面的高台之上，有一群举刀拿枪的官差，正大声喝止着吵闹的人群。
让梁兴最最意外的是，高台的正中间，除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还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手提文明杖的洋人。
突然出现的洋人不仅让梁兴有些惊讶，而窝在清远镇可能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百姓，更是对这个金发碧眼，正咧着嘴向四处挥手致意的洋大人感到极大的兴奋。
人群太吵，梁兴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富家公子哥在介绍那洋人，说是来自大英帝国的鲍文爵士……
听到这一句，梁兴所有的兴趣瞬间荡然无存，笑着这样的人都能是爵士，那租界里头怕得公主王子满街跑了。
自从大清被洋人打得屁滚尿流开始，无数的洋人跑到中国来坑蒙拐骗，可让人无奈且愤恨的是，不管是英吉利还是法兰西，老百姓只要听到是洋人，全部都既感到新奇，更觉得畏惧。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老佛爷，和她下面那群耀武扬威的八旗子弟一样，心里恨着，身体敬着。不管你们在自己国家是假大人还是真乞丐，只要你是洋人，全都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趾高气昂，像只不可一世的蛤蟆……
搞不清楚这伙人到底目的是什么，梁兴也没有了再看下去的心情。正要转身离去，却看见一群人每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上了高台。
只听那个富家公子哥高声喊道:“鲍文爵士今天能驾临咱们清远镇，那是咱们的福分，所以今天，只要过来给鲍文爵士磕个头，我便大大有赏……”
说完抓起一把盘子里的铜钱便往人群中洒去。
清远镇虽然比长乐镇富庶，可看热闹的还是穷困潦倒的老百姓，特别是那些食不果腹的叫花子更是已经在人群中疯抢，有的更是已经跑到了高台前面一跪到底，面带讨好的道:“洋爷爷吉祥，洋爷爷吉祥……”
刹那间，整个镇公所的前坪顷刻间跪满了人，那一声声洋爷爷吉祥的呼喊更是震耳欲聋声入云霄。
梁兴看着高台之上，那个所谓的鲍文一脸的得意，长袖中的拳头早就握得咔咔作响。而此时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喊出那些卑贱如狗的问候，更是像一把把钢刀在狠狠剜他的心肠……
“你为何不去？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身旁忽然响起的声音有些尖细，但是又不觉得突兀，反而还有那么几分好听。而渐渐传进鼻腔的淡淡的香味，更是让梁兴陡然神清气爽。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居然是那个自称要完成天下男人梦想的嫖千里。
梁兴虽然对他突然的出现有些意外，可此时他已经从悲愤中缓过神来，笑着摇了摇自己的衣服。
“一个大洋可以换两三百个铜板，别看扔得痛快，抢得也热闹，说不定还不够您在醉红楼听两天小曲的。”
“你认识我？”
嫖千里很意外的笑了。
如果说他刚才在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是个温厚的员外，那么现在被梁兴突然道破行藏时的这一笑，活脱脱就是蔡骡子看见王寡妇，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要多下流就有多下流。
梁兴想不通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差，最后只好用紫荆城里出来的都是人才来加以解释。
微笑着拱拱手，道:“有幸刚才在镇北听说了嫖爷的英雄事迹和远大志向，甚感钦佩。”
嫖千里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知道这些，反而一脸的骄傲道:“小小志向，当不得夸。”
原本看着他嘴角细腻的毛孔，还有不太明显的喉结，梁兴基本上已经相信他确实是个太监。可是现在看他这副市井泼皮都得叩拜祖师爷的下流模样，又不禁生起疑惑来。
那可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啊，您居然能活到安然退休，岂止是一个奇迹了得？
嫖千里搞不清楚梁兴在想什么，只是好奇的看了看他满是补丁的衣裳，极为不介意的问道:“看你这俊俏模样，当个乞丐倒是可惜了，不如我介绍你去租界里当相公，那个赚得多……”
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调侃，差点让梁兴一口老血喷他一脸。
无奈摇头笑道:“多谢嫖爷抬爱，我这人身子虚，那钱这辈子怕是都赚不到了。”
说完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依旧像一群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百姓，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百姓就和那大清朝廷一样，曾经自诩天朝上国目空一切谁也瞧不起，可等被别人脱光了衣服打得体无完肤，又把自己看得比狗都不如，完全忘记了不管怎么样，自己才是应该守护这片土地的主人。
不愿意在这样的场景多待，对着嫖千里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询问，郑重非常。
“你刚才可不是因为兜里有几个钱才不去跪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梁兴冷冷的回头，眼神如刀。
“我怕跪久了，会像他们一样再也站不起来！”
嫖千里没有再说话，并且刹那间恢复了他那不苟言笑时的温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