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来乍到(2)
其实麻贵跟蔡骡子属于是喝一条河沟水长大的,俩人打小就认识。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他蔡骡子的爹属于最底层的老百姓,但是麻贵不是,不仅有个当乡勇的爹,还从小心狠手辣,所以最后顺理成章吃上了公家饭。只不过大清朝时,他们算是大户养活的乡勇,而现在一民国,人家成了隶属于镇公所的所谓巡警,俩人看似还在一个镇上讨生活,却早已经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对于生活在小小长乐镇的麻贵来说,不管京城里做主的是皇帝老佛爷,还是什么这个总统那个总统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挨不着谁,他们除了把辫子剪了以外,依旧对有钱有势的作揖,对无权无势的呲牙。
一点没变!
镇子不大,除了两条横贯东西南北的主街,便再没有了其他商铺买卖。而这条路,麻贵已经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有坑,哪里的石板翘起来了。
没有一会走到了镇北,麻贵就看见梁兴那叫花子和一大一小俩个外乡人挥手告别后,便担着一对粪桶跟在老芋头和冯秀才的屁股后头,一会把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没走几步又从右肩换到左肩,怎么看都像随时要掉到地上的模样。
麻贵暗笑真是个废物。
“也就老芋头看得起你,不然就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熊样,打个长工都没人要,迟早得饿死当个孤魂野鬼。”
听到他的话,梁兴慢慢转身,修长但是有些瘦弱的身躯依旧挺拔,可脸上却没有一点麻贵希望看到的惶恐与害怕,反而笑得让他感觉如沐春风。
“还得多亏诸位差爷那一顿打,不仅把我身上的恶鬼吓走,还让芋头爷爷给了我一个落脚之地才不被畜生啃食干净,这都是托诸位差爷的福啊。至于这担子嘛挑习惯了就好,不敢劳烦麻爷帮忙。”
“我们帮你,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麻贵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是也能听出梁兴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看了看后面的冯秀才,最后还是忍着没去动手。
就在几个月前,梁兴被蔡骡子欺负完以后,又差点被麻五他们这伙人活活打死在张家牌坊下面,如果不是宝瓶恰巧从一旁经过,梁兴现在怕是都长蛆了。
麻贵转了转脑子,看向一旁又矮又瘦的老芋头。
“咱们长乐镇从来不排外,但是这外乡人如果想在本地落脚,可也不是你想留就能留的,这个规矩你应该懂吧?”
老芋头没有任何表情,那只看似黯淡无光的独眼只是轻轻瞟了麻贵一眼后,便点下了头。
“那好,三天之内带上钱来镇公所。”
说完领着人回头走了。
梁兴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冯秀才捏着短须长叹了一声。
“也好,花点钱省去以后麻烦。”
……
老芋头的菜园子在长乐镇外的北边,过了张家老夫人的那座贞节牌坊后再走一里地,靠东的小山坡上。
俩个老人看着梁兴咬着牙,一直走进菜园才将粪桶放落于地,不禁相视一笑。
二人走进伙房,冯秀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在外头菜园里忙活的梁兴,缓缓的问道:“您没问过他的来历?”
老芋头在灶台上烧着火,神情依旧平静。
“既然沦落至此便都是苦命人,我又何必要问!”
冯秀才比他要小了很多,只不过人一旦老到一个地步,外人也看不出来年长年幼,何况像老芋头这样已经八十多岁,却还每天挑着几十斤的粪桶脚步轻灵的老怪物。
“以后有他在,您也能轻省一点。”
冯秀才从怀里掏出俩个银元放在灶台上。
“让梁兴明天就去把这人头税给交了吧,免得他们天天惦记。”
老芋头满是褶皱的脸缓缓抬起,看了看灶台上明晃晃的龙洋。
“刚才还让我打听人家底细,现在怎么舍得掏钱了?”
冯秀才闻言轻声一笑。
“我虽然没有您那份眼力,但也能看出梁兴这小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说不定以后啊,咱们俩还能靠他送上山呢。”
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讲太多客套,老芋头默默的拿起灶台上的银元放进了怀里,有些无奈的念叨:“俩个大洋,贺胡子的嘴是越来越大了。”
“这点您老倒是错怪他了。”
冯秀才帮他把锅架在火上,又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了进去。
“我听张家管事的说,这外头虽然民国了,可不管是北洋政府还是武昌军政府那都不受洋人的待见,他们这些人把北京城里的孤儿寡母赶下台总是要吃饭的,不从老百姓身上想办法,莫非还有胆子找洋人出气去?何况现在那镇公所依旧是贺胡子说了算,如果说他还有三分人性,那麻贵怕是最多只有半分,咱们一次大方点,也省得他们以后再拿这件事情出来找麻烦。”
冯秀才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睛里写满了落寞:“若是以前,或许我还能靠着秀才老爷的那点皮面省去这份钱,可是现在,我不过是个开中药铺子的臭郎中罢了。”
这是冯秀才心里最大的痛,读了半辈子的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到头来不仅取消了科举,连带给自己无限期盼的朝廷都说没就没了。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他爹那块尘封了几十年的药铺招牌重新挂上去,以图活命。
老芋头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在旁沉默良久直等他神色缓和才开口。
“你以前说过他应该是读过新学的,不如往后就让他去你铺子当个学徒吧。不管这外头怎么乱,总不至于把郎中饿死了。”
冯秀才能舍得拿出两块大洋来,肯定是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只是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天张家管事的来,让我帮他找一个会算账的人。”
冯秀才询问道:“酬劳多少暂且不提,我想梁兴一个外乡人如果去替张家办事,以后在镇子里也就能安安稳稳落住脚了,就是不知您怎么看?”
“我不去!”
已经忙活完的梁兴拿起水瓢喝了一口凉水,感激的对冯秀才行了个礼。
“张家做的是害死人的大烟生意,我虽然惹不起,但也不想去吃这碗断子绝孙的黑心饭。”
俩个老人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老芋头从怀里掏出那俩个银元丢给他。
“再给秀才磕个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