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醉
木思灵瞳孔微微一颤,转瞬又一往如常。
凝思片刻,木思灵认真道,“是我有失偏颇了,其实仔细想想,你这个人心肠还是挺好的,就冲殿下这份义气,以后我一定好好追随殿下,肝脑涂地!”
木思灵小心翼翼盖上药瓶,随后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悠悠道,“不知道外面的人走了没,我再去入口听听。”
党延不得动弹,只能看着木思灵背对自己走在冗长密道里。这黑漆漆的地道里本点着两只火把,木思灵拿走一只,他便觉得暗了一半。
她的狐氅垫在了自己身下,裙子也因要止血包扎撕的不成样子,地下虽比地上暖和些,她也定是冷的。
他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眸底昏暗一片,后又哑然失笑。
心肠好?讲义气?
他微闭上眼,静静感受伤口上的痛楚,他奢求痛能让他清醒,让他不再冲动妄言。
可他却像漂流在阔海里失了帆的船,怎么也寻不到岸。
从他幼时离了夏宫,他便似抛了七情六欲,只衷钻营。
他和女孩子的相处也仅限于和念儿那些他救来的丫头们,他差使,她们感恩服从。
包括一直纠缠他的苑然,他也从未与她多说过一句。
可偏偏,他对着木思灵,总是冷不下心。他想取笑她,逗弄她,安慰她,包容她,满足她。
他能因她高兴而怡悦,随她难过而哀伤。
他本一副空荡荡躯体,却因她填满欢愁。
他甚至第一次心口如一,遂了自己本心,说了想说的话。
虽然她并未听懂。
也许是天意吧,党延落寞笑着,连老天也不容自己放纵。
好在自己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杀母之仇可以装作释然,野心抱负可以装作无求,更何况区区一点爱意……
他躺在地上,说不清是侥幸还是失望,就任着这情绪在心头肆意疯长。
木思灵举着火把快步走着。
直到转了弯党延再看不到,才用手按住胸口,抑制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党延那句“好处就是,你能安然无恙”似是魔咒一般不绝于耳,烧得木思灵整张脸都红彤彤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宁愿中箭,只为我能安然无恙?
不对,他这人心思阴沉,心里肯定憋着坏。
但细细想来,他虽然一直利用我,却也在尽力保全我。
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木思灵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火光在她手里抖动了几下。
不会不会,他堂堂大夏七王子,多少贵女争着要嫁,那个叫苑然的,不论家世,光看相貌就国色天香。
可是,他那句话,明显就是在表达心意啊!
这次中箭,之前的劫营,再往前的星空……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对自己有些过分的好。
其实,自己也不差,长得还行,性格也挺好,他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木思灵不由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后慢慢吐出。
可他这样直愣愣的说出来是想怎样?
不把我送给赵容时了?
他诡计多端,估计也不会将所有筹码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就算不用我这步棋,他定还有别的办法达到目的。
可进赵容时府里,是我唯一能接触颂帝报仇雪恨的机会。
他有后路,我没有。
不行不行,木思灵,你可不要被美色蒙蔽双眼。
木思灵紧紧握拳,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但他既然已如此不加遮掩的表露了心意,自己也不好刻意疏远。
该怎样应对?
就当没听懂?
对!就当没听懂。
“可有异动?”党延看着探听回来反而魂不守舍的木思灵,错意是外面有了什么情况,急迫追问。
木思灵回神,“有脚步声,来来回回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咱们是出不去了。”
党延舒了口气,他们在书房凭空消失,有动静才是情理之中。随后打趣道,“我是病人,得养伤,我吃什么,喝什么。”
木思灵将火把重新卡在壁上。
“这地道是我爹爹驻守洛城时建造的,距今已七八年光景,虽然备了食物,也都腐烂发霉了。不过,”木思灵边说边朝着挨着墙搁置的几口木箱旁走,露出明媚又狡黠的笑容,“我外祖母是漠北人,所以娘亲爱吃牛肉干,”木思灵用力将一口箱子放倒,倒出来一整箱腌制的牛肉干,“也只有它,才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存放这么久了。”
这姑且算能吃,“那喝什么?”
“酒啊!”木思灵又拿出两盏碗来,从酒坛里灌了一碗,“水都蒸发干净了,但酒还多的是。”木思灵蹲下,将碗举在党延面前,“不过你伤口新鲜,不宜饮酒,只能喝一点点,渴不死就成。”
党延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受着伤,你让我喝酒?”
“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嘛。”木思灵将碗放置地上,无奈道。
“怎么没有办法?”党延眼梢微微上挑,“那些人不敢杀我,我伤也不重,直接出去不就得了。不过,密道门一旦打开,你估计是活不成了。”
木思灵目光挪动几许,对上党延恣意戏弄的眉眼。是啊,他是大夏王子,宋康怎会敢动。他伤虽不致命,但在这阴暗密道里,一旦溃烂发炎,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如果他真的如此,她也不怨他。她怎么会怨他,她这条命被他来来回回救了多次,她怎会因他不再救她而怨他。
他该舍弃她。
谋权之路,站在万人之巅的能有几人,多是身首异处以身徇物。他是卧在荒丘潜伏爪牙的猛虎,他不该有短处,也不能有一丝一寸柔软。
可她偏偏知道,他不会。
她见过他最初的冷血无情,更觉得此刻的他情深义重……
党延看着木思灵望着自己的眼渐渐泛红,忽而慌了神,他不过玩笑两句,是吓到她了?
也对,在凉州那两年,她如此坚韧的活着,定是极其惜命。
党延捂住伤口,用力侧起身,拿起木思灵放在地上的酒。
木思灵惊疑,还未来及阻止,党延便将酒喝了几口。
“渴死在这地道里,也太冤枉了些。”随后将碗递给木思灵,“谢谢你的酒。”党延轻言浅笑,似是安抚。
他那拙劣隐藏的爱意,被木思灵一汪泛红的眼轻易戳破。
木思灵心绪恍惚接过,眼角泪水汹涌落下。
党延见她仍然伤心,慌乱解释道,“一句玩笑,我并未想着……”
还未讲完,木思灵便大口大口将酒灌在肚子里。
少时父亲喝酒时总爱让她尝一点,慢慢她也练出了好酒量。
她喝不醉,她只是想让自己不清醒些。她再不谙世事,也瞧出来了党延滚烫的爱意。
她无从应对,便装作醉了吧!
她闭着眼睛一饮而下,脑海马骑灯般涌现四面场景。一面是他一袭紫衣端坐她的茅草屋里,一面是他与她纵马在荒野星空之下,一面是除夕夜烟火天游船间,一面是他不顾性命挡在自己身前。
她本不易醉,可今日才一碗下肚,她就有点昏昏然站不住了。
她坐在地上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挂在脸上,眼神迷离。
密道深处寂静无声,她的眼泪落下来打在党延衣裳上,发出啪嗒声响。
党延伸手拼尽力气,终于触到她湿润的眼角,他将她的泪试去,他心疼,又忍不住趁着她的醉意打探,“赵容时,为你擦过泪吗?”
木思灵摇摇头,“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如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
党延不解,“相处时间如此短,他为何对你深情至此?”
木思灵还是低着头,神志不清喃喃似是自语,“你不也为我挡了一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