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结草
地道不见天日，木思灵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睡梦中只觉得浑身发热，焦躁不安。
等醒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党延将身下的狐氅分了一半，自己正躺在党延左侧，将头靠着他宽阔的臂弯。
木思灵轻轻抬手揉眼，奇了怪了，自己身体一半燥热一半冰冷，难不成是发烧了？木思灵摸了摸额头，还好，一切正常。
不对，木思灵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坐起跪在地上，将手贴上党延额头，烫的她直接缩回了手。
党延竟烧得如此厉害。
木思灵怛然失色，似被催心剖肝。她太熟悉这种感觉，大殿之上得知哥哥战死漠北时，颠簸在去大夏的马车上知道父母亲族已成亡灵时，她痛得缩成一团，她没有一点办法，她甚至不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只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可这次不同，她要救党延，她能救党延。
木思灵火速起身将自己裙摆浸在酒坛里，然后跪在党延身边，用湿了的裙摆按压住党延伤口。
党延痛得半睁开眼，诘问道，“你在干什么？”
木思灵不理会，颤颤巍巍从党延腰间掏出白药，将药厚厚撒在用酒消过毒的伤口上。
党延蹙眉，扼住她手腕，“这药不宜多用。”
木思灵挣扎着抽回手，全身止不住得微微颤动，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党延。
他真好看，哪怕脸色苍白不带血色，哪怕蓬头垢面不整衣衫。木思灵只恨自己没能多看几眼，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是伤了翅膀匍匐戈壁却还要驮着她护念她的鹰隼，她何畏流血剜肉助他滋长。
她要他天高海阔，山高水长！
木思灵噙着泪水，将胳膊垫在党延颈间，用力将党延扶起，“我必须带你出去，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党延浑身酸痛，烧得浑浑噩噩睁不开眼，却还是拼尽全力逆着想要将他拖向入口的木思灵，他带着鼻音低声嗔怒，“我现在无法护着你，一旦出了这地道，宋康的人就会直接杀了你！”
“我这命被你救了好几次，我还你，我不怕。”木思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高出她一头的党延搀扶了起来。
伤口、发烧再加上木思灵的拉扯，党延越是用力清醒越是浑身无力，终于顶不住晕眩，从木思灵怀里直挺挺的滑了下去。
木思灵悚栗探析党延颈间脉动，微弱的像是织在布里的一缕绸丝，轻飘飘快要断了。
来不及了。
木思灵将党延放回地上，将他裹在大氅里，自己拉住一角，向着入口用力外拖。
越靠近入口，外面的人声便越是清晰。她听不清，却也知道应是宋康的人。
她怕死，但当下遽然无所畏惧，报恩也好，还命也罢，她要党延活着。
“主子，主子？”
“木姑娘，木姑娘？”
好像是连都和念儿。
木思灵耗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入口打开，待看清果真是连都和念儿后，嘴角含笑昏倒在党延身边。
木思灵醒来，罗幔飘，珠帘卷，是熟悉的知州府衙。
念儿正在床边坐着，见木思灵醒了，忙将温水奉上，“姑娘是劳累过度了，大夫瞧过，说是无大碍。”
“党延呢？”木思灵切声追问。
“主子安好，姑娘放心。”
“我能去瞧瞧他么？”
念儿面露难色，“连都正在主子屋里跪着，姑娘去怕是不合适。”
这么一说，木思灵才突反应过来，昨日连都不是一直都跟着他们么？怎么党延受了箭伤，连都都未出现。
念儿缓缓道，“姑娘还记得我们剩在厨房那一兜子栗子么？”
木思灵点点头。
念儿接着道，“厨房怕是觉得扔了可惜，次日一早便用栗子熬了汤。连都不知，吃了便浑身起疹，呼吸困难，口舌打结发不出声，昏在床上差点没死过去。大夫将青蒿、丹皮一堆草药敷了全身，今日才见好。连都能说话了，我才知主子和您遇了险，便速速去寻了。宋将军的人许是探知我们已在半路，我们到时，他的人已退得干净。”
木思灵懊恼，“这不是连都的错，都怪我，弄什么栗子糕，我得去为连都求情。”
党延屋里闭着门，木思灵叩了叩，党延虚弱回应。
等开了门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党延，木思灵全然忘了跪在地上的连都，直接绕过去坐到党延床边，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还好，烧退了。
伤口怎样了？
想着便掀了党延被子想要去瞧伤口。
党延脸颊一热，连忙制住木思灵伸向被子的手，悄声道，“连都还在呢！”
木思灵这才想起要帮连都求情这回事。
“是我不好，非要弄什么栗子糕，才让连都遭了这茬罪，你遇了这等险。”木思灵低着头，摆弄着细长柔荑，“要不你罚我吧！连都才刚好，他该好好歇着。”
党延嗤笑出声，“你当真要替他受罚？”
连都赶忙解释，“姑娘误会了，主子并未责怪，是我非要在这跪着的。”
木思灵这才明白，连都从小和党延一起长大，情谊定是深厚。这次党延差点丢了命，他心里定是悔恨不迭。
故而话锋一转，“你跪在这里，你主子反而不能好好休息。前路不知还有多少凶险，你养好了身体，才能避免此事重蹈。”
连都想了想，“姑娘说的极是，我这在主子也休息不好，那我去外面跪着。”说罢便起身行礼退去。
木思灵透着窗户向外看去，连都果然跪在了门外。
“他想跪就跪吧！”党延倚着床头，无奈道，“他这人最是执拗，十岁那年，我带着他同去大夏高手如云的西金堂学艺，他心里较劲，每日从早练到晚，定要比我好。他说如果还不如我，那我就没必要留下他了。”
木思灵试问，“在地道中，你有怀疑过他么？”
“怀疑过，”党延苦笑，“我很薄情是么？”
“人活在这世上，能毫无防备的相信一个人，是美好又可贵的。但这份可贵，对你而言，却可能是一把利刃。你背负着太多人的性命，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你不敢也不能错。所以你多疑，也没有错。”木思灵不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