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耳道里的声音
在牢房里待了足足三天后，丙不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是囚犯吗？”
当然，他不必考虑自己触犯哪条刑律的问题，因为武德司就是刑律，他考虑的是，沈程把自己丢到这囚禁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他发现牢房的铁门似乎从来都没锁过。
这铁门跟家里的房门大小差不多，只不过大部分都是铁板，只有在人脸高的位置留有一个方形带栅栏的洞，每次狱卒开门或关门，都需要使劲儿向一侧滑动，丙不冬认为外面一定有一道轨槽。
而且他注意到，无论狱卒开门还是关门，都不曾有开锁或落锁的声音。
这次，待送餐的狱卒关上门走远后，丙不冬实在耐不住好奇，他溜达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的洞口，外面没什么动静。他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勾住门上开口的一侧使劲一拉，结果铁门一动也没动。
他看不到门外是否有锁，但直觉告诉他并未上锁，于是，他两脚分开，选了一个能用上劲儿的姿势，双手一起用力。
那铁门开始“吱吱”动了，随后“哐当”一声打开，丙不冬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在等可能出现的狱卒。
但过了半盏茶功夫，外面依旧没什么动静，他终于敢探出半个脑袋朝外观察。
空空荡荡的走廊很干净，一个人也没有，看起来不像监狱的样子，至少，跟自己之前待过的完全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在门口试探性地站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来。他胆子大了些，索性迈开步子往外走，眼睛和耳朵仍然保持着警惕。因为进来的时候昏迷着，他对这里的地形完全没有概念，沿着走廊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出去的口。
脑子里正没头绪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怎么你要出去？”
丙不冬扭头一看，正是给自己送饭的那个狱卒，他这句话问得，着实让丙不冬不知道怎么回答。
“啊……对，出去……”
“是去赶集吧，旁边的菊花集市这几天可热闹了。”
“是嘛，我……应该去赶集吗？”
“你赶不赶集的，犯得着问我吗？你这货真有意思，嘿嘿。”那狱卒老哥摇了摇头，继续坐在门口嗑瓜子。
这下把丙不冬整懵了，什么情况，这里头不会有诈吧，管他呢。
他观察到，狱卒老哥坐的这间房，连通里面和外面，他从房间对面的门缝里，看到了有人走过，于是手往前一指，说：“那……我去赶个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侧身挤过被狱卒老哥占了一大半的门口，来到另一扇门前。
他没有迟疑，一把拉开了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市井街巷，他就是在这样的街巷里长大的，但此刻，他眼睛里有点酸，这样的景象对他来说有点不太现实，甚至有点奢侈，他想起了前几天焦黑的西辅郡。
“站住！”就在他抬脚迈出这一步时，身后那个老哥说话了。
丙不冬心里一咯噔，闭上了眼睛，虽然做了思想准备，但难免还是有点沮丧。
“你这出去多久啊，要不要给你备一份晚饭？”老哥话说得漫不经心，同时潇洒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
丙不冬差点被这句话噎住。
……
一刻钟后，丙不冬已经适应了外面暖暖的阳光，他拒绝了让狱卒老哥留饭，他觉得住在有铁门的房间里，再让人按点送饭，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当然，他也没有去菊花集市，因为不知道在哪。
他在汴梁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但市井街巷带来的熟悉温暖的感觉很快消失了，他又累又饿，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点怀念铁门内的那张床，后悔拒绝了狱卒老哥的餐食建议。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巷角，看过一家家食肆酒馆、布庄脚店、菜摊小贩……人们熙来攘往，吃着、喝着，彼此谈笑，为一颗萝卜讨价还价……
这些都曾在他的生活中每天上演着，熟悉到根本不会去注意，他有些恍惚，仿佛置身在过去某个时刻，所有的灾难都不曾发生，西辅郡的毁灭、杏花营的黑泥、汴梁城的绞刑、莆田仓的怪物……统统都是梦。
或许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在西辅郡北关的一个小院里醒来，起床后，他会发现父亲又很晚才回来，这会儿正在房间里酣睡。母亲则正在灶房里忙活，锅里的热气升腾起来，在透过窗子的晨光里，形成了一道彩虹。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下，姐姐一边抱怨着，一边复习着昨天父亲教授的拳法……
或许，待在这汴梁城里也挺好，那一刻，丙不冬想放下心头所有的戒备和挣扎，可他一抬头，看见了远处悬浮的星舰。
“可惜，这里的一切就要消失了！”不经意间，他把这句话低声说出了口。
“那也未必！”米莱西的声音响起。
这两天，在几次和米莱西的交谈中，他了解了卡亚人的这项技术。按照米莱西的说法，他们通过一个像蚊子大小且能飞的小玩意儿，把一个远距离通话装置放入并固定在他的耳道里，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可以随时通话了。
丙不冬说这比顺风耳还厉害呀，能听还能说。米莱西不知道什么是顺风耳，他说对卡亚人来说，这是最普通的小技术。
听完之后，丙不冬稍微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他是为泱泱中华的落后不高兴。曾经他以为，大宋乃至整个中华，就是世界的中心，拥有最灿烂的文化和最强大的国力，还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农耕技术，秦汉之强、盛唐之富、大宋之兴，绝对都可以冠绝天下。
眼界限制了人的思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的不高兴也仅仅维持了一盏茶时间，毕竟，米莱西他们的先进技术能为我大宋所用，这是幸事，可以说，这为大宋摆脱格木人的奴役提供了某种可能，否则，就凭的大宋刀枪剑戟和砖石檑木，想击败天上的星舰，无异痴人说梦。
再说回这耳朵里的通话装置，唯一让丙不冬不满的，是主动权不在自己这里，米莱西想什么时候跟他说话，他都得乖乖听着，想不听都不行，而他想主动跟米莱西说话，有时候并不一定能得到回应，所以，为了一点点男人的面子，他决定除非不得已，自己绝不主动跟对方说话。
“你是说，你们会帮助我们打败纳乌这个格木狗贼？”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算准确，首先，你说的没错，我们会帮助你们。其次，纳乌不是格木人，他跟我一样是卡亚人，当然，他是卡亚人的败类，格木人的傀儡。第三，你把他称为狗贼，虽然我对这个词不是很理解，但是很喜欢。”
“看来我们两个已经有了共同点。”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可不止在这种脏话上。”
“好吧，关于共同点，我们以后慢慢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说看。”
“为什么帮我们？”
“我已经说过了，为了以后你们能帮我们。”
“可是……我不认为我们在打败格木人这方面能帮到你们，你知道的，我们现在……”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你们的文明的，这一点我有点失望。”
丙不冬打算解释点什么，他想告诉米莱西，大宋的技术与格木人相差实在太远，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但米莱西没等他开口，继续说，“一个文明是否强大，不止看其高度，还要看潜力。没错，现在的格木人，技术文明远高于你们，但你们才刚刚开始，而它们已经快到了种族发展的顶峰了。”
“这个怎么说？”
“打个比方，一种虫子，如果条件允许，在持续进化数十亿年后，它们也会创造出高水平文明，飞船、星舰、宇宙跃迁都有可能，但它们的文明在一些关键节点上很难再有新的突破。另一种生物，比如猴子，如果让它们在合适的条件下进化，或许只需要几百万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创造比虫子数十亿年更先进的文明。”
“你是说我们是猴子？”
“呃……或许吧，我是说你们远比它们有潜力。”
“所以，我们可以打败它们？”
“当然，如果没有先被他们灭掉的话。”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哈哈哈哈……知道为什么格木人拼命地要占领我们卡亚星和你们地球吗？”
“为什么？”
“因为它们没办法发展，只能为生存拓展空间。”
两个人聊了很久，米莱西告诉他的信息让他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自己以前思维太狭窄，还总被悲观的情绪左右，此刻，他隐约觉得自己肩负着某种使命，这让他浑身是劲儿，甚至忘记了饥饿。
那个冬日下午，城东南人来人往的观音院桥上，一个年轻人靠在桥头的冰凉石栏上，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
两位大婶儿路过，看着对着空气说话的丙不冬，摇头不已。
“可惜了了他张婶儿，白生这么俊一个小伙儿，却是个傻孩子。”
“可不嘛他李婶儿，算了，赶紧去荣祥庄瞧热闹吧，听说他们今天不做衣服，改吃大席了。”
丙不冬听不到这些聒噪，他选择性地屏蔽了耳道之外的所有声音。
“我觉得，你有个比喻不太合适。”丙不冬说。
“什么比喻？”
“你把格木人说成虫子，我觉得很准确，但把我们比作猴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吗？”
“合适吗？”
“哦，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