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上党山谷”
在汴梁城里,安康坊并不难找。
这家兼治病和卖药的医馆在观桥东二里多地,穿过陈州门内大街向东再走半里便是,北边是显敬寺,南边是南草厂巷。
只不过,对住在周桥附近的王胖子来说,需要花点时间。他悠哉悠哉地出门时,刚过辰时三刻,直到接近午时,他才瞧见安康坊的幡子。
对一个胖子来说,这一路并不轻松,等同于汴梁城半日游,可怜的王大厨没雇车,也没敢问路,一路靠脚力走到安康坊,只不过一进门槛,他就瘫坐在一把椅子上。
“官人这是瞧病还是抓药?”一个伙计热心地过来询问。
“抓药”。王胖子气喘吁吁。
“有方子吗?”
胖子从内袋拿出一张药方递过去。
伙计接过来,细声念了出来:“人参2钱,白术、白芍药、白茯苓各3钱,黄芪4钱,川芎2钱,熟地黄4钱,当归3钱,肉桂和甘草各1钱,加生姜3片,大枣2个……哟,您这是太医馆才有的补气灵方啊!”
“劳驾抓六副。”
“我们这有高丽参和上党参,您想选哪种?”
“三副配高丽,三副用上党。”王胖子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
“好嘞,不过上党人参在里面药柜,您请。”
王胖子起身向伙计手指向的内间走去。
内间空间更大,两面墙上全是药柜,这种药材柜,抽屉口小,但很深,每个抽屉里面分三格,可以放置三种药性相似的药材。柜台随药柜走势而设,若斜拆的半个“口”字。
伙计见有人来,便说:“官人可是等上党参?”
“正是。”
“生上党山谷。”
“甘平君当归。”王胖子回。
听完,那伙计也不说话,转身在药柜上抽出一个抽屉,似乎在里面动了什么机关,另外一面药柜便突然闪出一个暗门,半人高,一人宽。
在伙计的示意下,王胖子走到暗门处,低头弯腰走进去,确切地说是走下去,因为暗门直接连着向下的台阶。走下一阶台阶,暗门就在身后关闭,楼梯里瞬间暗了很多,好在下面有火光摇曳,待眼睛适应片刻,就足以看清落脚处。
台阶折拐了两次,王胖子走到了底下的房间。
房间不大,没什么陈设,只在中间放了套桌椅,墙上还有别的门,所以这地下并非此一间房。
房间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壮年,青褐裥衫,眼睛警觉地看向这里,另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女子,丰韵娉婷,一身粉绿褙子,自顾自地盯着桌上的茶壶茶杯。
没有人说话,气氛略显压抑,王胖子不是拘谨的人,但他觉得,此时此刻不是春林居里招呼客人,既然没人说话,说明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就近安安静静地坐到桌边。
约么两盏茶功夫,门开了,两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光头,自称李念,另一个叫老刀。
两人也不做寒暄,开门见山就说任务,详细介绍了任务的要点和分工,在叫在座各位的名字时,自然得就像大家是认识许久的朋友。
按照计划,行动时用的武器会在两天后送到,那是来自卡亚星的强大武器。
武器强大,并不能拂去王胖子心里的紧张,倒是知道了李念和老刀会和他一起参与最终计划,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原本以为,李念和老刀是莫子之手的首领,只负责分派讲解任务,不会亲自参与。
想到几天后将和这几个陌生人共赴生死,王胖子的嗓子眼里顿时有点怀念清风楼的玉髓佳酿。
现在,他知道那个青壮男子叫李飞,是武德司的察子,那个女子叫小妍,是小梅园的舞姬。原本计划是六个人,可有个人出了点状况,所以最后只能由他们五个人来执行这项任务。
那个人,出了怎样的状况呢?
从秘密通道走出安康坊后,王胖子想起了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
就在王胖子因为想起那个未出现的第六人而略有愁绪时,那个人其实更发愁。
那天荣祥庄吃完酒回到家,苏启迫不及待地从藏书的搁架上翻出一本《道藏》,按照他熟记于心的规律,把那张带有红色乌鸦图案的诗册按照不同的韵脚顺序,放在《道藏》的不同页码上对照。每对一页,就拿笔在一张印有格子的纸上写下一个字,最终,他获得了一个时间和地点。
紧接着,他又激动地从书架上找到一本《墨经》,把乌鸦社诗册按照另一种方法在书上一一对照,最后得到几句暗语。
苏启把时间地点和暗语熟记于心,然后把诗册和写字的纸张放在灯盏上点着,看着它们燃烧,仿佛火光里有最美好的东西。纸张越烧越少,直到烧到了手,他才将其扔到一只破碗里,看着它们最终变成一撮焚灰。苏启这才斜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是他不知道,屋顶上的瓦片早被人揭去了一块,屋内的灯光由内而外透射出细细的一束,映在一只眼睛上。
刚才誊写在纸上的文字,也尽被这只眼睛看去,并被重新写在一片纸上,此刻正送往武德司的案头。
许是因为高兴,许是担心家里存放的好酒浪费,总之,睡觉之前苏启又喝了两碗酒,这一夜他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见到了死去的父母。
他对他们说:“父亲、母亲,你们总说我一事无成,这次我终于要干件大事了。”
父母不说话,看起来很发愁的样子,苏启很着急:“别担心,咱家的仇马上就能报了,那些害死你们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父母的眉头依然紧锁,但苏启并不在意,至少他自己很开心,在梦里他得意地放肆大笑……
第二天一早,苏启闻鸡而动,他觉得大事就应当有大事的样子,仪式感是必不可少的,洒扫庭除、沐浴更衣、礼佛斋饭……这一套认认真真地做完,他才满意地出门。
巳时刚过,苏启就抵达了目的地,医馆的幡子在风里摇摆,他觉得那是热情地向自己招手。
未跨进门槛,就有伙计热情招呼:“官人是瞧病还是抓药?”
苏启一笑,“抓药。”同时把手里的方子递过去。
伙计把药方递给大夫,长须大夫看了看,说:“嗯,您这可是以前太医馆才有的补气灵方啊!”
“灵方不敢称,劳驾抓六副。”
“您坐,稍等。”
苏启犹豫着坐下,看着方子转到药柜,里面的伙计忙碌着铺纸、称重……他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踌躇了片刻,试探着对大夫说:“你是不是还有句话没说?”
大夫很是奇怪,捋着胡子认真想了想,心里说:“嘿,这人怪了,你给方子我抓药,正常流程啊,难道非得说句什么话,说什么,说您老吃了吗?”
当然,开门做生意,想归想,话不能这么说,他堆上一脸笑:“官人,六副成药,水煎服,一日两次……呃,早日康复哈!”
苏启坐不住了,他伸长脖子,小声对大夫说:“你就不问问我,用高丽参还是上党参?”
“哦,”大夫笑了,原来是碰到了一位想讨便宜的顾客,“那这位官人,您是用高丽参呐还是用上党参?”
“三副用高丽,三副配上党!”苏启说得很得意。
大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早看你不像个正经人,捣乱的吧!”
“我怎么捣乱了,是你没按套路来呀。”苏启很不解。
长须大夫一挥手,两个伙计毫不客气地往外撵苏启,刚才的礼貌热情全然不见。
“哎,哎,怎么回事?不应该是这样啊!”苏启有点懵,但是仍旧没有放弃,“那什么,‘甘平君当归’,快跟我说‘生上党山谷’,哎,别动手啊……”
“原来是个神经病!”医馆外看热闹的人说。
于是,这天汴梁城西北白虎桥旁,大家都在传曹家药铺里来了个呆汉,疯疯癫癫地要买上党参,还非要对什么暗语。
暗语没问题啊,怎么就接不上呢?苏启思考着这个问题,嘴里不自觉地反复念叨:“怎么对不上呢……怎么就对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