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困境之境
西辅郡与汴梁之间的官渡，距离汴梁稍稍近一点，原来这里是个热闹的集镇，如今，这里只剩武德司的一个巡察铺。
曹伯达坐在外厅的桌案前，手拿一卷册子貌似认真地在看，但其飘忽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视点甚至不能落到纸面的文字上。
内堂的这位爷来得毫无预兆，完全不留筹备接待的时间，而且还拒绝了酒食安排，甚至茶水都没让上，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盯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作为武德司驻官渡巡察铺的头儿，曹伯达手下管着8个人，跟突然造访的沈副使之间几乎隔着整个武德司。
但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天外人来之前，他可是皇城司亲从官上一指挥的一名干将，是围着皇上办事的人。当时满怀抱负，一心想着效忠皇上，为自己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不久，皇上不管事了，皇城司改了名，主事的公公们也撤了。亲从官五指挥三千人、亲事官六指挥五千人、入内院子五百人，一下子全归探事司管辖。
后来，武德司又成立天机营，专门处理天外人相关事务，天机营人不多，总共不过三百，但却是武德司庞大权力系统的塔尖。
当时身边同僚都以入天机营为荣，也能在探事司某个关键位置。但曹伯达却没了心劲儿，不久主动领了探事司官渡巡察铺的差，在这一待就是八年。
什么生前身后名，都不如当下一杯酒。
脑袋神游之际，曹伯达忽闻门外一阵战马嘶鸣，一个天机营察子匆忙忙进来，径直到沈程身侧一阵耳语。
沈程听后，不觉表情颇为凝重，陷入一阵沉思，手里一枚黑子如一只蝌蚪，在五指间游入游出。
约莫半盏茶工夫，沈程终于抬起头，招呼来人面授机宜一番。
察子跨上战马疾驰而去，沈程也慢慢起身，走过前厅时，对曹伯达说了句“迷踪之局，黑子甚妙”，然后在随从的簇拥下，上马匹东向而去。
曹伯达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但此时的丙不冬，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半个多时辰前，他入圃田仓院内避难，本想找个角落睡上一觉。
但很快，他发现这里安静得有点异常。如果说初冬时节鸣虫少一些很正常，但完全没有老鼠或夜鸟的动静就有点不正常了。
五六岁时，大概也是这个季节，他跟父亲在黄河滩打猎，晚上在废弃的草屋里过夜。他清晰地记得，人只要一静下来，虫子、老鼠、夜鸟就活跃起来，那些声音在安静的夜里被放大，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吵。
可父亲说，这多好听啊，深夜的野外没有一点声音是不正常的，那才让人害怕。
“没错，这静得太吓人了，一定有问题。”丙不冬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是在回应父亲那句话。
他蜷缩在一个角落，背后和右侧是坚实的墙壁，左手边堆放了一些杂物，狭促的空间带给他一丝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他的视线只需要留意前方，那里的地面上蒙着一层月辉，任何动静都难逃他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那份不正常的安静没有丝毫打破，困意渐渐袭来，丙不冬瞪着的双眼有些疲劳，但仍在黑暗中努力捕捉任何可能的光线异常。
会不会有点多虑了？丙不冬开始自我怀疑，他知道自己无法一直保持这样的专注，再过不久，自己就可能昏昏睡去。
再撑一刻，他在心里说。
这一刻钟明显比刚才慢了很多，视线中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奇怪的是，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逼近。
不对，这种感觉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头顶……
他下意识地抬头，那双足以让人产生梦魇的眼睛出现在眼前。
那双眼睛比人眼要大些，幽幽地散发着茔火般的绿色。眼睛之外，是一颗头颅的轮廓，边缘泛着金属的冷辉。
恐惧撕扯着内心，压迫喉咙发出响亮而单一的“啊”的声音。
丙不冬连滚带爬地向前，慌不择路地狂奔，眼睛的余光里那两点绿光始终尾随在后。
最后，在微弱的月光下，他冲进一间有着铁栅栏门的房间，反手插住门栓，迅速躲在墙角一堆竖放的木板后，通过木板间的缝隙盯着铁门。
月光透过墙上的小窗，恰好照在铁栅栏门上。丙不冬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石墙，静静地等待着……除此以外，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把生的希望全寄托在这道铁门上。
也许，自己这辈子就到这儿了。
想到这些，他倒是坦然了许多，对绿眼睛的好奇甚至胜过了对它的恐惧。
可惜了，这辈子有那么多事儿还没尝试过，如果这次能大难不死，我一定……
真行，都这时候了还忘不掉马后炮这毛病。
丙不冬豪留情地在心里嘲讽自己，不过又一想，既然都这时候了，又有什么不能想的呢？
他开始信马由缰，任凭思绪飞扬。
思维是个奇怪的东西，瞬间而已，就能在脑子里想到这么多。父亲、母亲、姐姐、儿时的小狗赛虎……纳乌、虫子、米莱西……
米莱西是谁？丙不冬的思维在这里突然打个结。
米莱西？居然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黑暗中，丙不冬的嘴角微微扬起。
但也就是此时，安静和黑暗突然被打破了。
铁门外，一束蓝白色的强光亮起，透过门上的栅栏照进屋子，扫过之处，一切一览无余。
面前的数层木板给了丙不冬很好的掩护，明亮的光线照在木板上，反而给后面的丙不冬制造了完美的灯下黑效应。
但这只是暂时的。
光束消失了，四颗蓝色小灯亮起来，它们安在一个拳头大小亮晶晶透明的球里。那颗球缓缓飘过铁栅栏，距离丙不冬所在的墙角越来越近。
不，它不是飘过来的，那颗透明的球后面连接在一根手腕粗似蛇一样的东西上，它在黑暗中灵活而柔软，让人心生恐惧。
透明圆球在木板前徘徊，丙不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蓝色的光线增强了许多，圆球像眼睛一样死死盯住木板后那双眼睛。
丙不冬看见，圆球的中心突然弹出一根筷子那么长的透明长针，带着冷冷的光探入木板之间，距他的眼睛不过一寸而已，长针尖头上的细孔清晰可见……
突然，刺眼的白光透过小窗闪了两下，紧接着是两声闷闷的爆炸声。
眼前的探针机灵地收回，透明小球迅速退回到门口，在蓝色小灯熄灭的一瞬间，丙不冬看见了铁门外的身影。
身型细高，佝偻背部，这不是一只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