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慌不择路
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丙不冬突然停下来。
和姐姐分别后，只是习惯性地朝着熟悉方向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目的地，完全不知道该去哪。
汴梁城是万万不能回去的，沈程正在那等着自己，他不打算向那家伙透露任何关于墨子之手的事。
杏花营？他倒是想去把夏友三救出来，但那是不可能的，那个烂泥坑，有命进去，却不一定有命出来。
“哎，果然一离开了姐姐就没了目标，”丙不冬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一通，“啥时候能长大啊！”
但自责并不能指明道路，丙不冬驻足路边，茫然环顾四周，努力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
以前，人们常常远足，为了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总会留意道路两侧一些有意思的标志物。
丙不冬在四五岁时就知道，在去姥姥家的路上，出城过了三里桥，拐个弯，再走上二里地，就能吃到姥姥包的香喷喷的扁食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绝大多数人再也不会跨出围栏半步，没有人上路，谁还在意路边的风景和标志？三里桥、五里坡、十里岗……早没了意义。
但眼下可不是去姥姥家吃扁食，丙不冬睁大眼睛，努力从周遭寻找哪怕一丝熟悉的印记。
这里在东郊十里前后，丙不冬不是很熟，只是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几次。
踌躇之际，东边突然传来马蹄声，丙不冬一惊，赶紧蹲下身子，顺势滑下道路南侧的干草沟，趴在那一动不动。
马蹄声由远而近，听声音大概有三四匹马，草沟里的丙不冬脸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脑袋里回荡着响如战鼓般的马蹄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他紧紧捂住嘴巴，只盼着这伙人赶紧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感觉就要冲过丙不冬的位置了，就在这时，突然几声拉长的“驭”声响起，几匹马不情愿地嘶鸣着停了下来。
“嘿，怪了！沈副使说那小子半个时辰前就出来了，也差不多到这儿了呀？”
“会不会半道蹿了？”
“蹿？这可是唯一的官道，离了这条道儿就不是我们人能管的地界了！”
“大人，您见多识广，这禁区里真有怪物吗？”
“别问，别管，别进去！你们几个还想再多吃两年盐的话，把这三条记死了！明白吗？”
“明白了，大人。”
听这几个察子说话，丙不冬只感觉一团漆黑的迷雾不断压迫而来。
沈程这老小子果然有手段，居然知道自己出城的确切时间，一定是用了虫子的技术。看来姐姐的担忧是对的，西辅郡的地下也不足够安全。
还有，一个察子提到怪物，真的有吗？他也想知道，可惜，这队察子的头儿没给出答案。
是大虫子吧。他心里想，然后又开始琢磨姐姐说的虫头虾身到底是怎样的。
他又想起小时候，晚上总闹着不想睡觉时，母亲总会说：“你再不睡觉，窗外的四只毛蹄子可就要进来了啊！”然后，她准会唱起那首歌谣：
四只毛蹄子，
红眼绿鼻子，
走路嗒嗒嗒，
吃小孩不掉渣。
母亲的歌谣没唱完，丙不冬早吓得乖乖钻进被窝了。
一阵风吹来，冷飕飕地灌进脖子里，丙不冬清醒了很多：该死，这都啥情况了，还有功夫回忆小时候。
这时候，刚才那阵风仿佛也惊动了察子的马，它们躁动着，鼻子里呛着粗气，不安地踱来踱去。
“谁在那？”一个察子突然喊起来。
丙不冬在沟里看不见察子们，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里一慌，身子滑到沟底，然后起身爬上沟南岸，一路向西南方向狂奔，身后响起察子们惊讶的叫喊声：是那小子……喂，快回来……
回去？我傻吗？
两个时辰前吃下的菜粥和炊饼现在完全转化成了能量，丙不冬拼尽全力狂奔。奇怪，身后并没有追赶的马蹄声，察子的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可丙不冬不敢停，跌跌撞撞地跑了二里地，突然脚下一空跌进一条更深的沟里。不，这不是一条干草沟，这是一条河，哗哗的流水声提醒了他。
凭着记忆，他认得出这是蔡河，这一段流向东南。
丙不冬忍着疼痛站起来，发现身体无大碍，身后也没人追来，但他不敢大意，沿着蔡河继续跑。
虽然月光很亮，但河滩上高低不平，还有石头、枯树枝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绊脚，丙不冬跑不快，而且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就在犹豫要不要停下来观察一下动静时，视野的左侧现出一片巨大的建筑暗影。
那是高高的围墙和数座尖顶建筑，月光下，几处残缺的屋角，墙下散落的石块，它们的轮廓蒙着一线朦胧的冷辉。墙面上，一个足有人高的大洞就像张开的大嘴，想要把周遭的一切吞噬进去。
透过洞口看进去，院内了无生气，比黑夜更黑。
很快，丙不冬认出了这地方。
小时候，丙不冬家在城北，他们家总爱去黄河边玩，大堤旁有父亲置办的一个小院儿，不上私塾时，一家人就会在小院儿住上两天。
但父亲偶尔也会带他和姐姐去其他地方，相较于南边，东边算是去的比较多的。
丙是岩有一朋友叫申介，在粮科院任监当，每年春秋二季按例要巡视“四京”“四辅”的官仓。作为西辅郡最重要的粮仓，圃田仓是申介的必经之地，每每至此，总会邀西辅郡当差的老友丙是岩小聚两日。
在西辅郡东十里蔡河河畔，圃田仓是方圆数里最大的建筑群，砖石垒砌的高大的院墙和仓屋，与周围低矮的民房相比显得特别突出。
在丙不冬的印象中，他跟着父亲大概去过三次，父亲与申介把酒言欢时，他就在仓屋间跑来跑去。
想不到，如今再来此地，居然是为了逃命。看着昔日雄伟的大仓，如今和自己一样不堪，丙不冬不禁喟然而叹：哎，造化弄人啊！
但无论如何，这里都是眼下难得的藏身避寒之处。丙不冬穿过高墙上的破洞，小心翼翼地进入院内。
此刻，他只想停下来，把自己隐匿在这一团漆黑中。
只不过，他不知道在这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