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有何求，无所求
柳昭苏一路跟着云弦进入寝殿，他迅速的环顾了四周，寝殿内的金碧辉映匹配着整座云朱宫殿的富丽堂皇他自然想得到，只是寝殿摆置的几把古琴，素雅的实在格格不入。
“枇吉，我想喝一杯茶。”
云弦浅声的一句倒是引起了柳昭苏的注意，从云弦的这一句他能猜测的出这位云朱太子与他身边唤做枇吉的近侍一定是主仆情深，不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自称为“我”。
柳昭苏俯身倒了一杯茶放在云弦的茶案上，只见云弦端起茶却又良久没有入口，而是抬手示意枇吉给自己也倒一杯，“枇吉，你也坐下喝一杯吧。方才你也累了。”
“如此，真是折煞了。”
柳昭苏微微后退几步，低下头，用词也极尽卑微，一切都符合他对于枇吉该有的所有反应的推断。然而柳昭苏的语气还是本能的带着不自知的淡薄，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云弦带着本能的敌意，更因为他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便是要做这一出戏对着眼前的人“卑躬屈膝”，可他生来就是太子，又自认为比眼前的这位敌国的太子卓越太多，如此，柳昭苏的语气并不能同他推断出的行为动作同步，他的举止全部按照他对附身之人的推断，然而他的骨子里却又做不到完全的同步。
云弦垂下眼看着柳昭苏已经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又抬头看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枇吉”。抬手拿起茶壶又到了一杯茶，仿佛没有听见刚才委婉的拒绝，将茶杯朝着“枇吉”的方向推过去，像是命令也像是邀请，“坐吧枇吉。”
即听了云弦说了如此的话，柳昭苏抬起头缓步的上前，慢慢的坐下，看着眼前的茶杯上微微泛起的白烟，不语。
“枇吉，你说那些在云月之战中捐躯的将士们，他们，会魂归故里吗？”
云弦的目光落在“枇吉”的身上，可语气却是自言自语，他沉默了片刻，又饮下一口茶，接着又问，“你说他们，会跟柳听风将军在一起吗？有冤也好，有怨也罢，魂也好，魄也罢，总归，还算在这世上”
“那些人，不过是无名小卒。”
柳昭苏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的饮了一口，目光锁定了云弦，“殿下，那些人生时因战乱颠沛流离只能舍命厮杀，死后，更不会有安身之地，便是还有一丝的魂魄也早就散了。”
“散了散了”云弦喃喃自语着，眼中一点一点的失落。“殿下不必伤情。”
柳昭苏浅浅的抿起嘴角，若有所思的看着云弦，“那原本就是那些人的命。就连柳听风将军，也是如此。就算还有些零碎的魂魄尚存于世，也毫无意义。他不会活过来，什么事，也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尚存于世，却无人知晓，尚存于世，却居无定所，也仅此而已了。他的过往会被人逐渐淡忘，未来也早就在咽气的时候断送没了可能也仅此而已了。”
“不，不会是这样。”
云弦的语气笃定，“他们，他们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不会的”“殿下信与不信，这就是他们下场。”
柳昭苏讥笑着应声，又苦笑着微微仰起头，“或许比起他们，柳听风的下场，只会更悲惨。那些死去的士兵葬身沙场姑且还被叫上几声真英雄，而柳听风却不能。他为云朱献上了所有，却又暴毙而亡算不得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背过了罪臣之子的名声，为国，早已无人领情，为己，却只换来坟冢一座，甚至连死因都变成了街头巷尾笑话般的存在殿下，这到底算不算是更悲惨？纵有一腔的热血，却还是难以抵挡这世间的炎凉，殿下，这到底算不算是更悲惨？”
“所以这是你的目的。”
云弦拿起茶杯，又放下，别有深意的看着柳昭苏，“柳将军频现旧部和百姓的梦中，已然是搅动了一番，小王明白这是早晚压不下去的如今，已是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柳将军死的蹊跷，越来越多的人为柳将军鸣不平。眼下，便是到了小王这里，小王应当如何，才能让柳将军安心的归去？”
云弦说着，身体微微的前倾，更加专注的看着柳昭苏，“你既来了，不妨告诉小王。不妨，现身当面告诉小王。”
“殿下”柳昭苏一愣，眼中闪现的惊异和好奇顷刻间又变成玩味转而大笑起来，“殿下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云弦不语，又将身体挺直，只一心的看着。看着自己眼前的枇吉突然的倒下，转瞬间便有一道光从他的身体里飘出来。那道光落地，便是身披征袍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脸的柳听风站在自己面前。
“柳将军怎会变成这幅模样”云弦原本沉稳，却还是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眼中闪烁出惊愕和惋惜。
“殿下以为，柳某应当是什么模样？殿下这世上，已经再无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柳某现在，只是孤魂野鬼罢了，没了前世来处，又无后世去处冤不离，恨不休，凄凄飘摇，就是这副模样。”
“柳将军，有何所求？”
尽管云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一个鬼魂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确是害怕的。他虽然口吻沉稳，但声音里却还是渐渐的浮现颤抖。
“殿下玩笑了。”
柳昭苏浅浅的嗤笑，“有何所求？有何求无所求柳某生前不曾为自己求过什么，死后又能有何所求？不过是无处可去，想发发牢骚，仅此而已。”
柳昭苏说着，又向着云弦靠近几步，“柳某是该求些什么的，只是实在太迟了。活着的时候，是该为自己求些什么的只可惜，柳听风活着的时候，想求这世上平安祥和，想求国土盛世繁华竟没为自己求些什么，实在是愚蠢若是生时皆为自己算计，如今，也就不会落得这般了，坟冢生杂草，胞妹任人欺。”
“柳将军”云弦听到柳昭苏那最后的半句话蓦地一愣，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殿下何必还念着前世旧称。柳某说过，已经没有柳将军了。如今的柳将军是柳听云，殿下不必这样唤我。柳某不该，也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了。”
柳昭苏讥笑着垂下头，“殿下，我的一生都给了云朱，明明没有半点私念，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般？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柳昭苏满是讥讽的笑里一点一点的浮上凄然，这一刻，他是真的为柳听风而不平，这一刻，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柳听风的一生竟会是这样。
云弦仍是久久不能开口，他只看着面前柳昭苏被披发遮住的脸，眼中闪烁着零星的光，似是感同身受的困苦，又似是苦思无解的无奈。云弦根本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也知道面前人的那张脸早已不会似从前那般温润俊朗，甚至只剩下恐怖和狰狞，可他还是看着良久之后，云弦突然开口，“小王会为令妹寻一份庇护。”
云弦希望自己的承诺能够宽慰柳听风，他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承诺，也一字一句的把这句话种在自己心里。然而，他所说的话似乎并未换来眼前人的半点欣慰。只见着眼前的人鄙夷的翘起嘴角，冷声的质问，“殿下暗夜前行，尚畏惧悭吝，又如何为她寻一份庇护？”
云弦万万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一问，他被说中了痛处，可又急着想要解释，“小王！小王”“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柳昭苏打断了云弦的话，轻瞥了一眼倒在一边的枇吉，“柳某该走了，不然待他醒过来见了我只怕会吓破他的胆。谢谢殿下愿意听我这样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发发牢骚，殿下保重。”
话罢，柳昭苏转过身背对着云弦。
“等一下！”
柳昭苏正欲消失之际云弦突然叫住他。
云弦眼见眼前已经转过身的人原地站着，虽仍是背对着自己却没有消失不见，可见他听了自己的话。云弦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的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枇吉，也知道你不是柳听风若阁下与柳将军是一处的，可否，帮我给柳将军带句话。请告诉柳将军小王，不会让他失望的。”
“你原何知道我不是柳听风？”
柳昭苏不接云弦的话，也不打算遮掩，干脆重新变了一副模样，身着平日里的缥色长衫，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云弦面前。
“你看着小王时，眼中满是敌意和不屑。柳将军不会那样看我。”
云弦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变了模样，心中的恐惧和惊愕加倍，而语气却极力被克制着更加的平静。
“哦？”
柳昭苏被云弦的话引出了兴致，不禁问道，“殿下难道就不曾想过，柳听风生时俯首称臣，死后就不会心生怨怼？你们待他如何？凭什么，他就不能对你有敌意？”
“或许吧。”
云弦带些失落的应声，语气却依旧笃定，“就算柳将军心生敌意怨恨，可，他不会像阁下一般，带着对小王与生俱来的不屑。”
“哈哈。”
柳昭苏忍不住笑了，“这普天下的人在你们皇室的眼里不过都是贱民罢了，殿下能称我一声‘阁下’，在下倒真是受宠若惊了”说着，柳昭苏收起脸上的笑看着云弦，“我是愿意帮你带话的。只可惜，我与柳听风并不在一处。我的残魄尚存于世，而他只怕是死时怨怼太深或是执念太重，魂魄早就被压得灰飞烟灭看不到，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