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永诀
“谢谢你的茶，柳某自当回敬。不是顶着柳听风的名，我刚好，也姓柳。”
柳昭苏别过头，挥起衣袖，只见云弦面前空着的茶杯又满了茶水。垂手之际，柳昭苏笑着示意云弦桌上重新满了的茶算是自己的谢意。
云弦俯身拿起重新满了茶水的茶杯，他喝下一口茶，不禁又看向柳昭苏，问道：“柳先生，就是柳家四小姐身边的邪灵吗？柳将军已经不在，便从来，都是你吗？”
“从来都是我。”
柳昭苏利落的应声，“她身边，从来都只有我。她是可怜人，可怜到身边没有一个人，只剩下我这样一个散碎魂魄相伴。不过，她是旁人眼中的蛮横霸道，我又是旁人口中的邪灵怪物，我们两个不堪的遇到也没什么不好。”
“她”云弦稍稍的语塞，还是忍不住去问，“柳家四小姐，吃了不少苦吧？”
“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而已。”
柳昭苏不以为然的笑笑，“他是柳听风的妹妹，柳听风能吃得的苦，她怎么就吃不得。”
话罢，柳昭苏隐匿起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忧柔的光亮，“柳听风死后，生前所住的昭麟阁就只有柳听心一个人惦念打理，只可惜，有心无力”
“柳先生此话何意？”
云弦忍不住追问，可柳昭苏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云弦，“云朱太子与我想的不同，或者说，你应该与大多数人想的都不同。云弦，你会是一个靠得住的吗”说着，柳昭苏便化作一道缥光消失了。
云弦楞在原地，木讷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空荡。他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柳听风生前的住所，他不愿多想，他更想把刚才的一切只当成是打盹的一场梦，可眼前的茶杯里那未喝完的半杯茶水还冒着热气
“殿下殿下”枇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见云弦正望着茶案发呆，又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便赶紧慌慌张张的起来，正了正头冠朝着云弦过去，“殿下，小奴实在该死。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你从不懈怠。”
云弦轻轻的一声，又微笑着看向枇吉，“这么多年，你已经很乏累了，偶尔歇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不碍的。”
“是小奴该死。是小奴”枇吉连连称罪，却又发现此时的云弦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枇吉小心翼翼的上前，又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云弦慢慢的抬起手，又举起那一杯未喝完的茶，“我在想，柳听风将军生前，最后一次见他他说只是为了自保，我信了。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永诀。他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枇吉见云弦一脸的哀痛便慢慢的上前几步安慰，“都过去了殿下别想了，时辰不早了”“就好像刚发生过的一样，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最后一次见他”云弦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目光却依旧盯着杯中的茶水
“殿下。”
柳听风见着迎面而来的云弦立即行礼。“柳将军。”
云弦浅唤了一声，示意柳听风不必行礼，“柳将军许久不曾进宫了。今竟遇到了，柳将军近日可好？”
“谢殿下惦念，臣很好。臣本是戴罪之身，不配再入宫门。如今圣上开恩赦免让臣和弟弟还有为云朱出力的机会，臣出征前特进宫谢恩。”
柳听风一字一句说的谨慎，不忘每一处的礼数，两个人说话也都只是点到为止。“臣已谢过圣恩，此刻便回去料理家中事宜，告退了殿下。”
话罢，柳听风便在得到了云弦的应允后准备离开。然而转身的那一刻，柳听风却突然失了血色身体也有些站不稳。
“柳将军！”
云弦见柳听风异样便赶紧示意枇吉将他扶住，“将军这是怎么了？看上去身子不适。”
“让殿下见笑了。”
柳听风微微的挺了挺身体，“陛下刚刚赐了酒，臣心里高兴喝得急了些。”
“长廊里风大，将军喝急了酒可能又受了风寒。枇吉。”
云弦示意枇吉将柳听风扶的稳些，“柳将军先去我的寝殿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再回府。”
“谢殿下。”
柳听风应了一声，便在枇吉的搀扶下去了云弦的寝殿。
“柳将军，小王知道你喜欢清净。小王已经让其他的人都下去了，只留枇吉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事吩咐他便是。”
云弦安顿好了柳听风又道，“小王还有些政事要去见父皇”“殿下。”
柳昭苏突然打断了云弦的话，虽脸色还是发白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虚弱，“臣是武将，怎么会那么不胜酒力。纵是身上有些旧伤，也不会因为喝了点酒就发作了。殿下生来玲珑，不会不知道臣的心思臣想自保，而殿下疏离，也是想要护着臣”
“小王明白将军的心思，将军是担心方才长廊里的侍卫里会有别有用心之人的耳目才找了由头，将军是有话想要跟小王说。小王遣走了其他人，原本也是想同将军说说话可小王”云弦自嘲的一笑，垂下头，“小王却害怕同将军太近了若不是当初我多说了话，或许柳老将军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是小王不该，明明没有足够的能力，却还是自不量力小王愧对将军”
“殿下万不可这样讲！”
柳听风听了云弦的话便跪下来，“殿下已经太苦，又何必自苦？柳家父子，是云朱的子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柳家此番，与殿下绝无关系。臣说句不敬的话，放眼这偌大的皇宫，最是心疼柳家，绝不会伤害柳家的，就是殿下。其余，不必多说，以后自也不必说，殿下明白，臣也明白。”
“将军快起来！”
云弦上前握住柳听风的手腕想拉他起来，然而柳听风却迟迟不肯起身，只认真的看着云弦，眼眶里已经有泪，“殿下，听风此番，就是想告诉殿下忘记柳家的事，绝不可内疚。殿下想说什么，可以谨慎，想做什么，却绝不可畏缩。别说殿下没错，就算是因殿下无心让柳家搭上满门的性命也绝不要认为自己错了，绝不可心软伤情。殿下，你是云朱的未来，只有殿下才会善待云朱。只有若殿下强硬强大起来，云朱，才会有真正的未来。”
“柳将军”云弦仍试图将跪在地上的柳听风拉起来，然而，他却渐渐的没了力气，“若是你这番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这里没有别有用心的人！”
柳柳听风坚毅的打断了云弦的话，“殿下，请答应臣的请求。请殿下，怜悯战死沙场的云朱将士，怜悯云朱的子民，给他们一个未来。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小王小王”云弦变得吞吐，他当然想一口答应柳听风，然而，他似乎没有那份勇气。云弦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厌恶杀戮和悭吝，他想要做一个仁君，也知道要成为仁君的前提是自己必须要成为一个真真正正，不为傀儡的君王。云弦更知道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君王然而他偏偏做不到强硬魄力，更做不到杀伐果决。云弦吞吐着后退几步，终究只是支吾着说了一句，“将军如此大义，处处为了云朱。只可惜，小王，怕是要让将军失望了”
“殿下高看臣了。”
柳听风无奈的一笑，缓缓的站起身，眼中仍然带着泪，“臣固然把云朱看成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哪怕最疼爱的妹妹，最心爱的未婚妻，都不及它。可，臣是俗人，是自私的。臣希望殿下可以给云朱最好的未来，云朱有了最好的未来，云朱的子民自然也都能寻一份庇护这样，臣的亲人，爱人也自然，能有一份庇护”
“殿下，别在想了”枇吉见着云弦若有所思的失了神，满眼的哀凄，便怯怯的开口，又在云弦渐渐的回过神的时候又道，“殿下，是小奴该死。”
“枇吉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云弦的思绪从往事中抽离，看着一脸愧疚的枇吉释然的一笑，“都说了，你偶尔歇一下无碍的。”
“小奴知道自己不是睡着了！”
枇吉羞愧慌乱的跪在地上，“小奴一定是被柳将军的鬼魂吓得晕了过去谢谢殿下给小奴留着脸面。”
云弦久久不语，他上前几步，弯下身，将跪着的枇吉扶了起来，突然很认真的问，“枇吉，你在我身边，会害怕吗？”
“小，小奴”枇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躬下身后退几步不敢看云弦的脸，“小奴不敢欺瞒殿下！小奴的确害怕鬼神之说，打从一开始知道柳听风将军的鬼魂之事就开始害怕就连方才同殿下一起看着那些受了惊慌的侍卫，小奴的心里也是害怕的不行。小奴没用，小奴”
枇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耳边有云弦的笑声，短暂，清浅。枇吉听到云弦的笑声一怔，很是小心的抬起头看向云弦。耳边的笑声虽然已经消失不见，而云弦的嘴角边却仍是带着笑，深邃毅然，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果决。此刻，看着这样的云弦，枇吉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云弦口中的那个“怕”字是什么意思。枇吉再无犹豫，挺直身体，坚毅的再次开口，“殿下，小奴不怕。此后艰难险阻，枇吉追随殿下，绝不退缩。”
“纵使还未走到王座就已经荆棘缠身，你也不会害怕吗？”
云弦看着枇吉，目光越发的深沉，认真，“纵使，我真真正正的坐在王座上，却不再是现在的我你也不会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