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曲之家
风时鸣来到那拉村已是五日以后,这是他行至百多里间唯一的人迹。这里的村民不像他之前遇到过的那些见到他会恐慌和害怕,也不会关门躲着他,似乎见惯了各色各异的人一般。
因语言不通,他上前打着手势询问哪里有没有卖牲畜的地方,他指了指那缺了一匹马的马车,据这里村民的回答,这里好像没有马,这里一般是牛拉车,又或者是一种极其耐寒的狗,但显然,狗拉不了他这么大的车,只能用牛来拉车,牛的速度几乎跟步行没什么区别,但至少,人能在马车里休息,也能保存体力。
冰天雪地的山间,他去往村民所指的可以买到牛的方向,这里人烟稀少,风时鸣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尽了。
醒来时他身上盖着柔软的皮毛被,向四周看了看,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毡棚里,毡棚不大,榻旁有个小桌子,桌案上点着油灯,毡棚中间燃着火炉,炉子上的水壶烧的滋滋作响,一旁的地上还有个火堆,上面吊着一口黑色的锅,锅里咕噜咕噜的不知在煮着什么,但闻着很香。
外面风雪交加,毡棚被吹的呼呼作响,他正看着上方发呆回忆自己是怎么走着走着昏倒在地又何时被何人带到这儿的,毡棚一角在外面被人掀开,一个身着异装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她见风时鸣醒了,咧开嘴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衬的她有些黝黑红润的皮肤更加光亮。
她到锅前掀开锅盖,用勺子翻了翻,肉味四溢,整个毡棚被充满着肉香和火香,可能一个人走了太多路,这种环境下,竟让他有种踏实温暖的的烟火气。
女子盖上锅盖,倒了杯刚烧开的热茶,端过来放在榻旁的桌案上,她转头笑着对风时鸣道:“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响亮却不刺耳,带着些直愣愣的方言气,她的眼睛亮亮的,有种诚恳的清澈。
风时鸣带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没事了,是你救了我吗?”
她又是露齿而笑道:“是阿爸,他去雪山上打猎,遇到了倒在雪地里的你,就把你拖到你的木车里,将你和车一起拉了回来。”
风时鸣微笑道:“多谢。”
他又好似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她:“这里一路走来,我遇到的人都语言不通,你会说汉话?”
异族女子点点头:“会一些,以前有一支汉人商队时常来采买药材和石料,我阿爸常年跟他们打交道所以会说,也教我说。”
“原来如此,也是难得。”
女子盯着风时鸣看,此人虽皮肤沧桑,两鬓斑白,老成的外表下,细细看去眉眼如山,说话间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气,她不免觉得心砰砰直跳,本就红润的脸更加红了些。
女子的阿爸在外面携一身风雪进来了,她高兴的上前询问:“阿爸,那只野牦牛可有打到。”
那曲摇摇头,又道:“野牦牛没打到,打到了一只雪狐,皮毛油亮,应该能卖个好价。”
那姆高兴的笑起来:“太好了,雪狐皮毛卖了,我们也能安稳的过冬了。”
那曲拍掉身上的雪,走到风时鸣的榻前,问道:“你醒了”
风时鸣坐起来拱手向那曲道谢。
那曲笑了笑摆摆手,坐到中间炉子旁烤火。
那女子走过来跟风时鸣又继续搭话:“我叫那姆,你呢”
“在下风时鸣,我从天水城来”
“风时鸣,好名字,那你来这里是采买东西的吗”
风时鸣摇摇头:“在下来此是为了寻亡妻之墓。”
那姆显然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瞪大眼睛,就连那曲也转过头看了过来。
“亡妻之墓”
“正是”
那姆和那曲都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们一是觉得那是人家的私事,二是看风时鸣人言不坏,只要不是恶人坏人,他们便以礼相待。
那姆听到亡妻之言,先是有些错愕,但随后心里不知为何竟几分欣喜。
风时鸣觉得自己身体可以自由活动了,头也没那么难受了,就起来穿上外袍,和那曲坐到了一起。
他对那曲道:“伯父常年生活在这雪山之间吗“
那曲点点头应是,这是个话很少,但笑容很淳朴的中年男人,和那姆一样,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只是那一排牙可能是常年抽烟喝酒的原因,有些微微发黄,嘴唇有些紫。
风时鸣和那曲说了声,就去外面的车里一角,扒拉出来一些马肉和马骨,还拿出来一包盐,当作对那曲的谢礼给他们。
盐在这个地方是极其稀缺之物,价高且难买,那曲看到那包盐,比看到那些马肉马骨可高兴多了,连连对风时鸣竖大拇指,又热情的给他盛了碗热汤。
那曲爱喝酒,饭后茶余,喝了酒了那曲明显话多了起来,和风时鸣天南地北的聊,问了他从未去过的中原内地,也聊了他毕生的向往。
原来,那曲的妻子,也就是那姆的母亲,前两年因病去世了,在这里找郎中需要走几十里地,一来一回,时间就耽搁了,所以,这里的人信奉上天庇佑,有好的身子可以扛过一切,若是生了病,也大部分都是生死由命,听闻风时鸣是来寻亡妻之墓,那曲多少有些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
说话间,那姆一边给他阿爸和风时鸣添茶,一边时不时偷瞄他,风时鸣底子好,在火光的映照下,和那曲聊的投缘,不知不觉间尽显他昔日的意气风发。
在那曲家住了一晚,他睡的那曲平时睡的榻,那曲睡在另一头,那姆有自己单独的另一个毡棚,就在旁边挨着。
乍和陌生人一起睡,加上那曲沉重的鼾声,风时鸣有些睡不着,他看着怀中的荧光闪闪,直觉告诉他,晚晚就葬在这山间。
可是他不明白,白歌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他们的后事安排到这么远的地界,这里的雪终年不化,山高路远,真不知道他究竟派了什么人才将他们带到此地安葬于此的。
风时鸣心中略有思量,这里终年积雪,天地寒冷,加上这里有很多修行者,说明此地和苍梧山一样颇有灵气齐聚,利于修行,莫非,白歌是为了使他们的尸身终年不腐?
倒是有这可能,这样才说得通。
一直左想右想到深夜,风时鸣才觉得眼皮沉重了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日在那曲家吃了早饭,这里的主食以土豆和肉为主,既是饭也是菜,既能裹腹,也能增加身体的热量,只是味道比较原始,除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只有一些微微的盐味,细品也挺不错。
那曲对风时鸣很是热情,把他当成尊贵的客人一样对待,把最好的肉切给他,第一碗汤也先盛给他,那姆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些什么,但风时鸣并没有去关注她。
吃饱喝足,风时鸣将马车上的积雪扫下,又用那曲给的一些羊毛毡将车身漏风的地方围上,环顾车里,他来时也没带什么能作礼的物件,实在不知该给那曲留下些什么,以表感谢之心。
因为经此一别,此生再难相见,找来找去,在马车里的座位里面看到自己当初放进去的几坛好酒,本来是打算留作路上备用的,酒这个东西既能驱寒,还能清理伤口,所以当时他就多备了几坛子,正好那曲爱喝酒,但是这里的酒又烈又辣口,和风时鸣带的陈年佳酿根本不能相比。
那曲穿着羊皮衣,身上穿着一只袖子,另一只袖子耷拉着,虽然风时鸣看不懂他们为何男女都要这样穿衣,但是想必这是这里的风俗习惯。他拿了一坛在中原都十分难得罕见的兰生酒给那曲,那曲叼着烟,两手接过将酒抱在怀里,笑的合不拢嘴。
兰生酒入口绵柔,回甘醇香,口齿间会余留淡淡的兰香,喝多了也不会上头,只是那曲虽然喜好喝酒,但也是从小为了暖身御寒养成的习惯,怕是他品不出其中九曲回肠。
临别之际,那曲将风时鸣拉到一边,问他办完事要去哪里,风时鸣跟他说他还要去另一个地方,那曲腼腆道:“那姆母亲走了之后,我和那姆相依为伴,但是你看那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不能一直在我身边,这里嫁女儿需要很多嫁妆,自从那姆母亲走后,我有一阵子无心做事,家底儿也所剩无几,每日靠着打些猎物为生,若是你不嫌弃,待你办完事回来,我将那姆嫁于你可好。”
风时鸣有些震惊,虽然他们救了他,但是他们连他的底细都不知道,不过萍水相逢,一起吃了顿饭,怎的就要将女儿嫁于他,就算不说这个,他自己除了晚晚,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有了深入骨血的爱意之后,便知道其他任何都无法代替,更没那个需求。
风时鸣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您的女儿很好,但是我心中只有亡妻,今生不愿再娶,且等我办完事,我也会随亡妻而去,所以望您见谅。”
那曲是个爽快人,虽然他婉拒了他,但是他也不恼,反倒是很欣赏这位情深意重的中原男子。
那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们这边的人都说中原男子大多薄情寡义,三妻四妾不说,还大多贪财好色,前两年听说天水那位皇帝实行了一夫一妻制,我们都不太信,但是今日见到你对亡妻这般忠心不二,我算是知道了,你是好样的。”
风时鸣俯首作揖,向那曲告别,他拉着马车一步一步的向那曲给他指的可以买牛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这里的牛全都是牦牛,毛比普通的牛要长上许多,性子也更烈更倔,而且很贵,他身上的碎银已所剩不多,他在身上摸索着,将怀里那支曾想送给晚晚,却还未完全雕刻好的白玉簪拿去换牛,那是上好的羊脂玉,再不懂玉的人只要搭手一摸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但是卖牛的人却说这一支玉簪根本不够,还需要在加点其他东西,风时鸣只好又拿了两包盐和两坛酒这才凑够。
东西没了以后还可以再买,但是眼下他要先解决活着回去的问题,所以,在这样的雪山之间,拿那些去换一头牦牛是值得的。
将缰绳套在牦牛上,但是牦牛却不如马好指挥,半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让它往东它往西,好像故意和人作对似的。风时鸣一开始也有些气,用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就换来这样一头又傻又倔的牛,委实气人,它要是一直这样,可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杀了它烤了吃吧。
他花了点时间在一旁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起曾经晚晚跟他说过的,万物皆有灵,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你用心和它们沟通,它们都会感知的到。
风时鸣只得耐着性子,走到牦牛面前,用手抚摸了一会它的头,又给他按摩按摩脖颈,最后在它耳边跟它说了些什么,牦牛甩了下尾巴,好似在回应一般,风时鸣又试着驱策它,这次牦牛十分听话,行动起来甚至比平常迅速且有力。
在雪山之间行了半日,荧光珠在雪山半山腰停了下来,在那处放出剧烈的光,风时鸣知道,就是这里了。
可是茫茫白雪,山脉连绵不绝,山峰和白云接连到一起,就在荧光闪烁的四周,也并没有任何墓碑,总不能,是它感应错了?那支撑他一路的信念彷佛快要崩塌,但在雪山之巅,他却不能发作,因为这里稍不留意就会引发雪崩。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了,走到荧光珠面前伸手想将它拿回来,却一脚踩空,掉进一个洞里。
不知道滚了多久,才滚到洞底,洞底漆黑一团,他本想点燃火折子却怎么都吹不着。
萤火珠却在他手里飞了出来,光亮如白昼一般将洞里照的明灿灿。风时鸣这才看清,这洞中四周全是闪烁这晶莹的光,参差不齐的生长了许多矿物,那矿物似石非石,倒有几分像西域进贡的宝石,但是这洞里通体通透的一簇簇石头,显然比他曾用的那些要大许多,那些透明石头好像是生长在这洞中的,被荧光一照,里面竟然还有五彩缤纷的彩光,十分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