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灭世论(上)
“这里就是大洞大桥了。”
“想不到现在这里那么多年后，也才建了座桥。”
陆一凡驾驶着子星的车，道路上车很少，江口的特点就是节奏慢，车流少。不像北上广般节奏快得喘不过气。习惯热闹都市的陆一凡并没有感到不适应。反而对道路很熟悉，不需要导航，在路上随意驰骋。
子星休闲地坐在副驾上，洋洋得意：“终于坐了一次自己的副驾，老头你技术可以啊。看一眼地图就记得路线，果然牛掰！”
长青墓园位于江口大道边，与之接壤的是江口市殡仪馆。
实际上江口市下属有多个县级市，每个县级市都有一个殡仪馆，而江口市殡仪馆业务量最大，去年有八十万左右。
“每年怎么那么多人死，你确定这个数据是真实的吗？”
陆一凡望着桥下谭江，车行驶到桥梁最高点刚好能看到宏伟的江口市殡仪馆，长青墓园的石碑如同梯田一样堆叠成金字塔。
陆一凡的角度望过去，桥梁与墓山最高点几乎持平。
“说实在的，八十万火化量只能说是最少的，有很多无名尸没有入账的。并且这死人的事情天天有，是持续性的，比如这个月月末统计初来后一个小时不到又有一批。但能确定的是，江口市每年死的人比出生的人多。”
子星稍微朝着陆一凡视线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拉上补下来说，总数也差不多，因为有一些不该火化的却火化掉了怎么总感觉车上有蚊子却怎么也没看到，嗡嗡响烦死。”
“什么叫不该火化的却火化掉？”
“江阳殡仪馆那边就是这样，私人老板办的火葬场，他们垄断了包括殡葬在内的大头产业，比如石油、医院等，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可以理解他们为黑社会，有些人得罪了他们，然后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扔进火化炉烧掉，完了贴上某些未处理的无名尸的资料，就当做是普通处理业务。哎，很多人除了长得像人，其他都不像。”
陆一凡没说话，认真地看着路况。
“喂，老头，你刚在墓园说的那些理论听着很合理，不过我还是相信科学的，那些所谓的原理没有实际论证都是空谈，是科幻。”
“什么是科学？”
“你又想要给我讲道理是吧？好！科学是对客观存在的事物进行解释的手段。可以根据以往经验、数据等资讯解释目前客观情况的同时，还能推导出未来演变可能性。差不多这个样子。”
说完后子星洋洋得意地翘着腿等待着陆一凡的“进攻”：“你能不能看着前面开车，老东张西望的真想进墓园啊？我可还没活够，他们给我的那几百万我还没来得及花呢。”
“你说的很对。因此我们要接触更多的客观存在的事物，否则你就会因为没接触过而错过很多科学证伪的机会。换句话说”
车行驶在桥的下坡路段，远方的墓山逐渐降落，消失在陆一凡的视线里。他看向前方：“用你的定义来换句话说，能论证就是科学，不管是否人的感官上客观存在，是吧？”
“你这是诡辩！我知道你想说我见识少，可讽刺的是如果真有鬼魂或者幽灵这类的未知力量，为什么我没见过？毕竟”
子星用手大力拍了一下脖子，几乎打到自己的脸上。
“毕竟你也知道，我一卖火化机的，如果有的话我早该遇到了吧。你看我十九岁全国跑这玩意，几乎跑遍全国的殡仪馆和民政局，除了卖火化机还有冰箱，见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我还经常跟那些馆长说”
子星把声调升高，装作推销一本正经地说：“您看啊，我们的炉烧出来的骨头多么的白，多么的完整，耗油量又低，性价比特高呢！”
说完，子星不规则地挥舞着手腕，时而拍打在手臂上，时而拍打在脖子上：“你真惹蚊子。你是不是在墓园惹了蚊子上车，不对，应该是苍蝇，怎么老是嗡嗡响，可是又拍不到，感觉痒痒的。”
陆一凡扭过头,看着子星默默不语，眼神里透着一丝忧伤。
“干嘛这个表情，你是不是好多天没洗澡惹虫子了，别弄脏我的车。”
“你应该是压力大或者太累了，出现幻听了。那么年轻就这样，怪可怜的。对了，粤江城打算给你三百万，够花不？”
“哈哈，是吧，我等半天就等你说这些话，急死我了都，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你。待会我打电话问问家人收到没，这样就可以还了西江御府的贷款，还剩下两百多万。你这老头可以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一凡微笑着说：“不用打了，突然那么多钱吓到他们，开发商是用基金的形式支付，到时候会联系你家人签名。你当我助理那么多年，你应得的，是年薪。”
“谢谢啦老板，我认识好多有钱朋友都没对我那么好，你够实在的。”
“你怎么不稍微问问我呢？就那么急着买那里”陆一凡心里嘟囔着，没说出来。
“你那篇火星地球化的论文我看过了，有几个问题我不是很懂。”
“你不懂的多了去了。”
“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外多了，人变无聊了，那么喜欢挖苦人。信不信我扔你在桥顶。”
子星又不规则地在眼前挥舞着手腕，驱赶那些他看不到却听得到的苍蝇。
“说认真的，你论文上说当外太空生物登陆任何一个星球也将变成地球，地球的生物包括人类，只是碳基生物的外壳载体。我认为是错的，因为宇宙中碳元素太多了，有很大的概率可以生成以碳元素为核心的生物，跟地球人过不过去没什么关系。”
子星说着翘着二郎腿，手指在大腿表面上打着节奏。他认为自己这一番话会震惊到陆一凡，他表现出极大的自信，等待着陆一凡对他博学多才的夸奖。
夕阳斜着给崖山小镇打着光，如同泛黄的老照片。
陆一凡没说话。他把车停在路边泥泞坑洼处眼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你还没回答我啊，我问的问题让你好迷茫吗？”
从下飞机到现在，陆一凡都没休息过，先去工地，再去墓园，现在他和子星到达了目的地。他双手放在后背，手指勾着公文袋。
陆一凡驻足仰望着眼前的牌坊——霞路村。
“是地球火星化，不是火星地球化。”陆一凡没等子星，径直走进霞路村。
子星尴尬地跟在陆一凡身后，时而挥舞着双手，仿佛下车后蚊子或苍蝇更多了。
这是有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小村庄，隐藏在群山之中，被浓郁的小树林环抱，若非有意探寻，外界的人们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据说，霞路村的村民们是宋朝皇族的后裔，他们的血脉中流淌着贵族的尊贵与神秘。
霞路村被厚重的云雾笼罩，使得阳光透过枝叶形成一段段光束，让整个村庄都显得阴暗而神秘。
古老的房屋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总会不经意看到有人出没，一不留神又消失。
村庄周围的森林更是阴森恐怖，那里居住着各种奇异的生物，它们在树枝间穿梭，辨别不出什么方向发出的声音——哪怕是狗叫声，都会让人感到不太踏实。
零星村民行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仿佛背负着重大的压力。他们的眼神躲闪，行为诡异。似乎这里隐藏着什么，生怕外人发现。
石板小路夹在两排古屋中间，陆一凡伸手抚摸着古屋的外墙。那是用无数生蚝的贝壳叠堆成的外墙，放眼望去宛如两条灰色的龙擦身而过。
“这是用糯米和红土粘制而成的。走吧，前面尽头就是了。”子星指着前方告诉陆一凡，像导游一样。
零零星星出现老村民坐在门口，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两人都目不斜视。
他们停下脚步，子星问陆一凡：“你要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呀，我其实不太想进去，总感觉有点抗拒。”
“那你就在门外等我吧，我自己进去。”
“你傻啊，外姓人连村子都不应该随便进来的，还想进这里，别到时候要抬你出来。”
陆一凡透过大门口望着里面阴暗却祥和的摆件，能看到扁长厚实的黑桃木柜台，台面安放着一个个牌碑，往上能看到一块红布从屋梁上垂吊着。
发黄掉色的牌匾挂在门头上，残旧而结实——“赵氏宗祠”。
“到了？进来吧。”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约摸三十多岁，长头发披散在后背，整齐靓丽，单眼皮的双眼凌厉又自信地看着陆一凡，仿佛能洞悉一切。身穿一身深蓝色汉服与祠堂阴暗的环境融合在一起，不留意看几乎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陆老师，一路辛苦了。先喝杯茶吧，我这就拿出来。”女人倒了一杯茶然后走到神主牌前。
陆一凡把公文袋放在脚下靠在凳脚，示意子星一并坐下。
他端起茶杯抿了几口：“还是赵氏柑普茶好，柑而不涩。在外面买的柑普永远喝不出这个味。”
“那是因为霞路村的水够甜。”
子星弓着背坐在陆一凡旁边，双脚踏在凳子下梁上，右手手肘搁在桌面，左手托着下巴，坐得很随意。时而在头挥着手腕驱赶苍蝇。
他看着女人的背影把头凑到陆一凡耳边说：“这女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她也是本村的吗？”
陆一凡没有正视子星，自顾自地倒起茶：“你不记得她了吗？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子星眼睛巴巴地看着陆一凡，疑惑地说：“我跟她见过吗？”
子星惊讶的声音有点大。女人仿佛听到，身子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在神主柜台捣鼓着什么。
她跪在地上，翻开柜台下的黄布帘，上半身钻进柜底不知道在找什么。
子星知道自己声音大了，马上降低音量几乎用气息问：“就算她是本村的也不应该进祠堂啊，女人一般不允许进来的。”
“你太久没回来了，也许规矩早就变了。”
陆一凡放下茶杯把头转向子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子星啊”
子星看着陆一凡的眼睛，瞳孔与眼白几乎粘合在一起，他以前从来没发现陆一凡有比现在看上去的苍老，子星看到陆一凡的眼睛开始湿润，水在眼里烁动着。
“老头你怎么啦”
子星伸直腰板子，本来托着下巴的手松开。
一支像棍子般的东西突然放在桌面上，打断了他俩的对话，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就是这份了，您要的星图。”
陆一凡双手慢慢端起卷宗左右两端，单膝半跪半蹲下去，像古时候的人接到圣旨一样的气氛。
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他从右往左把卷宗慢慢摊开。纸张已经发黄，中间一条清晰的痕迹特别醒目，仿佛曾经被人撕开过又重新缝起来一样。
这里面的字密密麻麻，有很多不规则的圆点由线段连接起来，一组一组地分布在一个很大的同心圆里。卷宗的最右边有一行字——
浑天一统星象全图。
“这就是你经常说的星象图吗？”子星蹲在陆一凡旁边说。
陆一凡从公文袋里拿出自己的那一份星图也摊平在地上。
女人站着没有蹲下，她看着两份星图说：“老师，您的那份跟祠堂保存的这一份一模一样。”
子星抬头看着女人，眼神里满是好奇，他看到女人的眼睛有点红丝，像是哭过，隐约看到泪痕。在女人的目光与他碰撞的一瞬间，子星马上躲避，尴尬地看着星图。
“嗯这一份是我当年在英国博物馆看完后记下来，然后回去临摹出来的。”陆一凡指着他那一份星图说。
“老头你记忆力可以啊，果然名不虚传。”
“那老师您现在有可能找出办法吗？”
“暂时没有，我先研究一下吧，今晚我要在村里一晚。”
女人神情明显的失落，单眼皮眼眸更细了。
“没问题，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说，我马上安排。”
“不需要怎么安排了，我今晚就在祠堂里。我上次叫人把江苏罗盘寄到你这里，到了吗？”陆一凡站起身对着女人说：“还有浑天仪呢？”
“已经到了，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都放在祠堂屋顶。”女人抬头看向屋顶手指稍微指着：“就在上面。”
陆一凡从公文袋拿出八卦镜说：“你这里有笔记本电脑吗”
“有的，我待会回去拿给您，这里有无线网络。”
女人单眼皮的眼睛透出光，是希望的光，子星几乎能看到她有笑容。
“网络不需要。如果可以的话，会连得上的。”
子星在一旁看着他俩一附一合的对话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处理什么问题，听上去是急事。
女人走出祠堂，子星看着女人的坚定的步伐留下纤细的背影，急匆匆的步子使她汉服的摆裙在风中轻轻地飘起，裙摆的方向对着他。直到女人消失在视线。
他回过神来：“喂老头，你们聊什么了？你是不是给我说下好一点，在美女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看上人家了吗？”
“我去，看上你个头，像个寡妇一样一身黑。不对，是怨妇才对，你没看到她眼神好像死老豆一样。”
青年男女就这样，有好感又不敢承认，硬要说些反面的描述来掩盖自己对对方的好感，生怕别人知道。陆一凡心如明镜，照而不宣。
“晚上你就知道了，我们没时间开玩笑了，总之你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阻止事情的发生。”
子星突然严肃起来：“你说的是”
“是的，阻止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