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
沈长淮压抑着想把烛晓阴掐死的冲动,手抚摸着“春风斩”。
这回先受不了的是何文澜,她刚刚几乎快晕过去,这会儿指着烛晓阴的鼻子痛骂:“你个烛老头!你自己的亲女儿和徒儿都在里边,难道也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吗?今年轮到你审查秘境法阵,你都干了些什么!往年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离谱的场景!那是荒人的地方啊,还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的荒人领地,刚刚他们差点就死在姑射海了你个混账!”
万亿嘟囔着:“妇人之仁,我瞧着就是这等极端状况,才能考验他们的心智呢。自己儿子都不急你替他急什么……”
何文澜长发有些凌乱,又转移痛骂对象:“是啊,你不妇人之仁!你家里老婆一堆,随随便便就一年生一窝!在里面的可是你嫡子啊,你万明剑庄多少年没有出一个这么年纪轻轻就能主持万明剑阵的孩子了?万玉成要是死了,你上哪里去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万亿懒得跟她计较,自顾自饮酒,仿佛刚刚也没看见自己亲爱的嫡子和庶子们在里边差点死掉的模样。
其实大家都觉得奇怪,刚刚第一个不要命般跳下去的可是何笑的侍从阿青,怎么这何文澜却好像是自己亲儿子不要命那般着急?都语无伦次了。
烛晓阴嘴角噙着笑,这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但确实是足够大手笔,不愧是来自云巅之崖的杰作。寻常的秘境法阵怎么可能复刻出这么栩栩如生的千年之前雁墟以北的样子啊!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琼华宫荣归长安,万门仰视,而他脚踩陶然亭、对着陶然老儿的胡子吐口水,真乃人间快意也!
这么想着,他的笑意更深。
沈长淮观察着烛晓阴的表情变化,貌似不经意开口道:“琼华宫的这位余斐少侠气度不凡,不过我也曾听闻,烛掌门的大公子,如今已是云巅之崖的令使。”
烛晓阴笑笑:“犬子不才,只不过是区区令使罢了,又不是什么三司中某一司的首席,不值得沈少侠惦记。”
沈长淮收敛神情,心里暗想,天下谁人不知,你这老头一向是以自己儿子为荣,上了云巅之崖就仿佛是被供奉进了神庙似的,恨不得写在他们琼华宫每一个人的脑门儿上。这会子怎么不愿提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密谋。
“不知令郎分属何司?该不会是裁决司吧?我与师父师妹,当年还和那裁决司的现任首席有过一面之缘。”
修真界谁人不知,陶然亭大徒弟和二徒弟的悲惨命运。大的便是因为触及了师父的禁忌被逐出师门,二徒弟则是因为和当年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谢青雩比试,在比试□□法大乱、听说是疯了。
烛晓阴摆摆手:“哪里哪里,他不在裁决司……”
沈长淮就好像是钻了牛角尖一样,还是要问:“那是在哪里?探灵司还是传道司?”
……
“小七……小七!你怎么了?”温冰玉担忧地拍着白小棘的肩头。
浑身湿透、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的少女,这会儿正眼神迷蒙,盯着小女孩手里的弹弓发呆。
小女孩笑得慧黠:“这个姐姐干嘛盯着我瞧啊,怪吓人的。”
余斐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小友,请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女孩扑闪着一双明眸,一言不发。
余斐有些尴尬,陈镜文走过,在她面前蹲下柔声询问:“请问这里是雁墟吗?”
小女孩将弹弓收到胸前,小手捧着,原本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现在却挺起小胸脯两眼放出红光:“什么是雁墟呀?这里是我们部族的领地!”
白小棘握着拳,看她这副小小年纪丢人的花痴样,就仿佛尴尬的是自己一样。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陈镜文的声音又放得很柔,仿佛一种低音乐器的奏鸣声。
白小棘捂着脸不忍看小女孩一脸娇羞的模样,小小的人儿有几分遗憾地回答道:“哎呀这个我真不能告诉你,你就叫我……姑山姑娘吧。”
听到这个姓氏,所有人面上都是一阵。
姑山,以部族为姓,千年前那是煊赫一时的荒人统治者、甚至一度叱咤修真界。
白小棘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她努力微笑,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说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外面乱跑,不回家去?”
姑山姑娘面露不虞,想是觉得这个陌生人忒讨厌,初次见面居然管这么宽,她做了个鬼脸:“略,要你管啊!我爹娘都不管我,你逮着我教训什么,小心我打你啊!”
看着她气哼哼举起弹弓的模样,白小棘心里觉得很荒谬。
毕竟,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在秘境里遇上小时候的自己更荒谬的事情呢?
姑山白很久没有见到生人了。
她从小活在一处透明的监狱里。她不被允许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被允许走到外面,也不被允许撒娇、开玩笑、胡闹、交朋友。
她去年的养的小狗,年祭的时候被扔进了祭坛,一句哀嚎声都听不到,像极了在这监狱里假装若无其事生活了好多年的自己。
姑山白也很会苦中作乐,她会告诉自己,她活得很快乐。她有很开明、强大和爱她的父母亲,他们无时无刻不把她当成自己最亲爱的孩子,捧在手心里还怕她冻着。
姑山白有时候在外面是洋溢着笑容的,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特别是今天看到了这么多生人,都围着她、好像是来参观她的囚笼似的。
“哎呀,你们自己玩吧,爹娘肯定很想我了,我要赶紧回去陪着他们!”
说着,姑山白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把自己的弹弓小心翼翼地放在陈镜文的手心,然后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哥哥真好看,好喜欢哥哥。”
何笑问道:“姑山姑娘……你有见过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人吗?”
姑山白眼睛发亮:“哦!你说的是那个戴着银面具的漂亮哥哥吗?”
何笑被这个“漂亮”噎住了一下,但还是接过话:“是他吧……你有见过?”
姑山白指指那边月光下宛如诡异坟包一样的石屋,表情不是很美好:“那个哥哥跑那边去了,希望他不是要去我家啊,万一这样……他可能会死哦!”
万玉成听她那陡然变得阴森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背后居然泛起冷汗。
“这小孩也太邪门儿了吧……”万玉成捂着心口,“没有雁墟,也没见书上写的三足雁怪物……这里该不会是千年之前的荒人领地吧?”
众人都各怀心事。
其实雁霜月也看出这里和自己从小所见的地方极为不同,虽然石屋建筑风格还是如出一辙的清冷孤寒,但很肯定的是,不论是南下之前的姑山部族还是雨山君神裁之后重新贬回北方的荒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虽说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过荒人的恶劣行径,但是一些流传甚远的大家族谁没传下来几段渗人的荒人故事呢?
万玉成阴沉着脸说:“这可是一群同类相残、生啖同族之肉的怪物!”
白小棘切了一声:“怕的话,你可以顺着水游回去,看看穷极沙暴他老人家会不会还等在那边接你。”
气氛凝重下来,万玉成憋着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对身边的哥哥们说:“走!我们去石屋那边看看!”
余斐也带着师妹和师弟们和大家告辞,只有何笑抱着胳膊在原地冷冷瞧着他们。
看来这是要分道扬镳了。
温冰玉紧握着剑十分警惕:“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这次试炼的题眼,只有破了这道题眼,我们才能出去,不能困在这里。”
大家都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才纷纷散去各自努力。
但是何笑在一旁悠悠开口:“我不管你们找不找得到题眼,眼下你们都得先帮我一个忙,堂堂陶然亭应该不会做那忘恩负义的人吧?”
白小棘回过神:“你的侍从阿青?”
带银面具的少年实在是过于神秘又怪异,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之前跳姑射海为他们探路这堪称舍生取义的举动,只能用他天生慷慨来解释。
白小棘:“我会帮你找到他的,我们走。”
方才万明剑庄和琼华宫一个向前直行、一个向右前方走去。白小棘带他们走了一个乌漆墨黑还杂草丛生的小路。
雁霜月抖了抖落在头上的虫,皱眉:“你确定是往这里走吗?刚才那个……姑山姑娘消失的方向,好像是另一边。”
白小棘:“你们别被那小孩骗了。别看她长得乖就觉得是个什么纯良孩子,她巴不得把你们带进沟里去呢。”
陈镜文咳嗽了一声:“她刚才把弹弓放我手里的时候,悄悄指了一条路,就是这里。”
温冰玉啧声:“你刚刚怎么不说?”
“因为小七根本没问啊,直接把我们往这边带了不是。”
温冰玉担忧:“照小七这么说,那小孩该不会骗你的吧?”
白小棘顿了顿:“她应该不会对五师兄说假话,毕竟……”
毕竟她天生就是一副“见脸眼开”的毛病,小时候更是这么个小混账。
何笑:“你这话说得怪,好似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
“嘘,”她突然停了下来,拨开面前的一些灌木枝条,露出前面的一片昏暗的火光,依稀可见火光中有一座比之前那些黑影子小得多的石屋,这里半点月光都没有,全靠那一小堆火照明。
没有“姑山姑娘”指路她也能过来,白小棘其实猜都不用猜,小时候的自己那毕竟还是自己,看见漂亮的人就喜欢往自己屋里拐,所以姑山白肯定是让刚上岸的阿青去她本人的屋子这边。
她本人的家,白小棘还能找不到吗?
正要绕过灌木就眼巴巴往里走,却突然有一只骨节清劲有力的手按住她的嘴,一片阴影将她拢住,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还疑惑为什么这里会有梅花香气。
有金属碰到她的额头,好凉,一个自始至终都透着懒怠的声音说道:“走得挺快嘛,别出声,里面还挺精彩。”
“是你!”何笑压低声音,表情有种如释重负的狂喜,脸上瞬间湿润了。
温冰玉诧异地看着何笑,这人怎么有种从虚脱中终于活过来的模样,至于吗?
阿青一手握住白小棘愣怔的面部,胳膊肘若无其事地搭在她肩上,语气悠闲:“好久不见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