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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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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最大的酒肆名为冬楼,红砖砌得高高的,立在星罗棋布的王城之中,不间断地挥洒着光芒与热度,直到夜幕来到深深处。

    一群南腔北调的行客坐在大厅,在红烛光中高谈阔论起了国事。

    “你们可听说那位燕国的国师已经被他们修真界的裁决司释放了?”

    “这等穷凶极恶之徒,燕国人还能容得下他!”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人家李牧之有个好徒弟,这个小白脸听说有两下子,通过他们镇国大将军的公子和大将军攀上了关系,然后摇身一变成了他们新朝的天师,老太上皇据说整日酒色度日,小皇帝几乎把李牧之这徒弟当成第二个爹,登基后一切难平的事情,都要请小李天师帮忙!”

    众人讨论得不亦乐乎。

    终于有人说:“这消息也是‘信鸽子’放出来的吧?真不愧是信鸽子,‘振翅九天传书易,佳信流通各地新’啊!”

    又有人接上:“唉,也不知道这个老东西要怎么霍乱人间了!”

    在他们附近的地方,坐着一位青衣少女和一位黑衣少年。

    白小棘这是连续第三日半夜在此间饮酒,不像之前那样跑去二楼的窗边,而是坐在大厅“与民同乐”,还带着一杯倒的陈镜文。

    好好的清爽少年,偏生在头顶安着个怪得出奇的大草帽,不少衣着鲜亮的青春少女偷偷拿眼打量他,有的时候迎上目光就微微羞红脸。

    白小棘点了一下他的草帽顶:“喂,陈镜文,你为什么老戴着草帽啊?夏天也这样吗?不怕捂出痱子吗?”

    陈镜文轻啜茶水,麻利地翻了个白眼:“你才进山多少天,这就已经可以不叫师兄了吗?”

    白小棘咧开嘴:“小师兄?得了吧,你的《不二心经》多少都是我教的,我且问你啊——”她特意拖长了音调,将声音抬得很高。

    陈镜文压低了帽檐:“说啊,我看看你又想发表什么言论。”

    白小棘清脆的声音传到大厅中那群坐在一起讨论李牧之、又被她那句“《不二心经》都是我教的”吸引的人耳中,无比清晰。

    “是先有《不二心经》,还是先有《姑山传》?”

    陈镜文夸张地笑笑:“你这不是傻了吗,神女死了之后,雨山君才写了《姑山传》啊。”

    白小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你这就是念书念死了,不求甚解被蒙蔽了心智啊!”

    陈镜文摊手:“难不成你要说是先有《姑山传》才有《不二心经》?搞笑呢吗你,你不如说《不二心经》是你发明的好了!”

    白小棘表情讳莫如深:“作为一位全长安都难得找出的学究,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根据我最新的研读成果,这两本书谁先谁后……都有可能哈哈哈哈!”

    一群在听着她说话的人都抽了口气,心想这小姑娘大放什么厥词呢,无语!

    白小棘向后躺在椅子上,两臂一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雨山君这个人!哈哈哈哈!”

    笑声中气不足,陈镜文还偷偷伸出手在她腰间渡了一把灵力,让她笑得更嚣张更稳当、众人听得更清楚。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冬楼酒肆,这会儿陡然安静下来,一秒钟之后有个人站起来指着她:

    “这是在瞎叫闹什么呢?大好的日子说这么晦气的话,这是把燕国那套搬到我们大郦来了?喂,你是什么人啊!”

    白小棘眼睛一偏看向这正气凛然的汉子,说道:“我就是知道。”

    有些人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根本不理:“年年都有发疯的,管他做什么,这样白痴的话难不成你真的要去跟她争辩?”

    白小棘一跳,站在椅子上,举起手里的钝铁剑,毫不犹豫地在众人眼前将它拔出,那从钝铁剑鞘中抽出的寒光,镇痛了不少就近人的双眼。

    陈镜文也捂住脸:“说话就说话,你一言不合拔剑做什么?”

    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杯酒上头个个都头热,这会子见她居然敢拔剑,不少直接踩着凳子拔出自己的剑/刀指着她:

    “你干什么?咱们刀剑相见要是见了血,保准叫你一句疯话都说不出来!”

    白小棘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轻轻放下剑,向对方的方向狠狠扔了出去。

    幸好有陈镜文刚刚给她渡的那口气力,这会儿扔东西居然还挺稳。

    “卧槽!”

    汉子被剑擦着身体掀翻落地,嘴里破口大骂:“这特么是什么剑!你随随便便扔下来,要是伤了人怎么办?”

    白小棘满不在乎:“这是姑山神女的剑。”

    那汉子顿时瞪大眼睛:“什么?”

    周边的人都凑上来看那把剑,指指点点:“这剑气象非凡,只是轻轻一抛就有这种效果,恐怕不一般啊!”

    汉子眉毛竖着:“乱说什么?她自己说姑山神女的剑就是了?我还说这是我的呢!”

    白小棘站在桌子上抬抬下巴:“不相信拉倒。我自己也不相信,唉,李牧之前些日子跟我来抢这把剑之前,我也以为这剑不过就是个砍柴货呢!可惜啊,李牧之就为了跟我抢这把剑,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不过这会儿倒是出来了,真是让人怪害怕的。”她将衣角塞在嘴下剧烈地咳嗽几声,在桌子上岔开腿坐了上去。

    刚刚还喧闹的人群,这会儿真是鸦雀无声。

    “什么叫李牧之跟你抢这把剑……一个燕国国师为什么要跟你这么一个病恹恹的小丫头一般见识,难不成?”

    有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个人该不会是信鸽子的传说中,那个在燕国砍了李牧之法器的祭坑幸存者吧?”

    “是啊,传说中就是这个幸存者,起了不小的作用,帮了我们大郦在燕国孟京的英雄们,才让李牧之被裁决司带走了!”

    “天哪,可是李牧之不是为了去杀人灭口、伺机报复的吗?怎么会是去抢这剑呢?”

    白小棘勾唇,对身边的人说:“小五师兄,这些人是不相信我啊,这可怎么办?”

    陈镜文眼底在帽檐下笼着阴影,有种沉郁的美感,也笑着说道:“怎么还撒起娇来了?这会儿想起叫师兄?我们陶然亭,可没有你这种嘴架打不过就认输的家伙。”

    听到“陶然亭”这三个字,许多人都是脸色大变,甚至二楼不少酒客看到下面的动静,都探头想一探究竟。

    有人压抑着激动:“他们该不会是陶然亭的人吧?可是陶然亭不是有戒律禁止入世的吗?有点不太信。”

    白小棘咳嗽了一声,闪身下桌,走过去将自己的剑从一只猥猥琐琐摸来摸去的手里抽出来:“六日前,相信不少人都听说过玄武门那里的传言吧?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小棘!那日我与我的朋友自孟京而来,你们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听说我和朋友来到长安,兴奋得非要来与我俩接风,结果两相沟通出了岔子,所以就闹出了玄武门那里两个女江洋大盗被抓的传闻,大家都是朋友,刀剑相见的,怪惭愧的哈哈。”

    讲了半天,众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名叫白小棘的少女一开始关于“世界上并不存在雨山君”的论调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是以后面她抛出的这些纷繁的信息,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敢承认。

    白小棘轻笑:“你们嘴中的信鸽子,在我行路的那些天,不过就是跟在我身后捡消息的人罢了,你们且看这个信筒。”

    一只被标有独特信鸽符号的信筒,被她扔到随便一个人腿上,众人开始传阅。

    “一路经苍狼河,白与雁皆精神良好,能吃能睡,好得很,燕国人无有追寻,勿挂。”有人读道。

    “诶,这确实是信鸽子说话的方式!而且这笔迹好像也与他完全一样啊!信鸽子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追燕国人这桩烂摊子,好像没有听说接过新单子吧?他又不是章鱼有一堆触角,肯定是捡眼前的活儿干。这个女子如果真是这个身份,信鸽子接了她的单子,实在是毫不为过啊!”

    大部分人都信了,看向白小棘的眼神都变了。

    “就算你是我们郦国的英雄,李牧之又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是去夺你的剑……你的剑又确实是姑山神女的,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但你凭什么说雨山君是不存在的呢!”

    郦国人,就算不像燕国人那样被姑山神女教压制太久,但是也是有种根深蒂固的敬神品格的,几乎每一个人生来就是雨山君的信徒,拥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开拓的进取心,为了达到自己认为对的目的,不遗余力。

    白小棘回答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了好像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施施然带着她的剑还有俊俏神秘的草帽少年离开冬楼,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说的那句话是:“我知道,所以我说的就是对的,你们有本事就叫雨山君站出来跟我对质啊?”

    “你这是诛心啊,就算不能百分百让所有人都相信,但是这个怀疑的种子是埋下了。雨山君的神格都要受到质疑咯!毕竟你是他们讨论热烈好几个月的大英雄,手里还拿着一把说是属于姑山神女的剑,即使不信也要讨论怀疑好几天。”陈镜文在寒风中,为她鼓了鼓掌。

    冬天了。

    白小棘眯起眼睛,隔着晴夜似乎看见了一场雪。

    “其实我还挺希望他真的站出来反对。”

    “什么?”陈镜文低头翻开街头画册,一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白小棘摇头:“没什么。”

    这时候,卖画册的小老板偏头看她,咦了一声:“是你吧?那个鹅蛋脸束发穿青色衣服有点郁郁寡欢的小姑娘?”

    白小棘:“?”

    她手里被塞了一张画册,上面画的就是小老板方才的描述。

    陈镜文也歪头看,乐了:“真像啊,惟妙惟肖,有人暗恋你啊?”

    白小棘脸一僵:“这是谁画的?”

    小老板哈哈一笑:“是个兜帽盖头的公子,让我送你的!还说姑娘小小年纪,怎么操心得像八十岁,多多展颜笑笑才是。”

    白小棘低头再细看,发现自己的眉毛一直都拧在一起,而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

    什么时候起,长成了一副愁云满布的模样?

    画上她的眉毛虽然浅淡,但是却弯弯的可爱,明显是带着生动的笑意。

    “他还说什么了?”

    小老板道:“那公子还说,知道姑娘想要干什么,但是他保证之后不会出现类似事情,姑娘就不要再介入其中、反受其害了!”

    白小棘久久没有抬头。

    “在想什么?”陈镜文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少女眼睫上落了一点点附近摊子上的干花末,有种芙蓉寒夜绽开的凌然美感。

    她轻呵:“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安排我了,他算什么?”

    她将那张小画折起来,放进自己的兜里。

    “是咱们还惹是生非得不够,搞得再厉害一点,不信他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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