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临行前,她俩在三丰街那个小院子里一人喝了一碗熏肉粳米粥。
原本就只有粳米粥,白小棘特地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搜刮一圈,从深缸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熏肉干,这才有了点肉气。
雁霜月见她仿佛一百年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觉得好笑:“你这身功夫,哪里学来的?既然有这身手,何至于成这落魄样?”
白小棘抬眼:“那你呢?月娘这身手也是不凡,想来做个赏金杀手应该比卖弹琴的手艺要赚多了吧?”
听了这话,雁霜月面色微冷,将筷子一掷:“不说也罢!既然要随我一同入宫,就给我好好收拾一番,别丢了我的脸面。吃饱了就随我来!”
白小棘脸埋在碗里啧了一声,这位月娘,当真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看你骨瘦如柴,拾掇一下也蛮过得去的。”
雁霜月瞥了一眼改头换面呆呆站在镜子前的女孩。
“我上一次照镜子,还是上辈子呢。”
雁霜月取了琵琶调了调琴弦,皱眉:“难不成你这辈子只照了一次镜子?”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恍如隔世的那一天,剑破腹而出的时候,那铜映着血光,颜色触目惊心,她记得很清楚的。
面貌虽还是相同,但形象和心境早已不似了。
晚月溶溶,秋风沁凉,宫墙瘦长。
“这位是?”礼仪得体的老嬷嬷斜眼打量白小棘,兴许是觉得她看上去太磕碜。
“这是我随身带的丫头,替我抱琴的。”
白小棘在雁霜月眼睛的余光中,因为觉得手酸,将琴像拎小鸡一样拎在一边,松了松右手。
嬷嬷:“……快随我来吧,皇上想听姑娘的琴已经很久了。”
正揉着自己的肩,她突然被猛地拍了一下。
“?”无声地抗议。
月娘低声警告:“放机灵点,别给我找麻烦!”
“知道啦!”她挺直胸膛,慢慢走进这昏暗的长夜。
雁霜月抬头见那天边最后的晚霞,笑了笑。
长宁殿是燕皇听曲听琴看戏逗乐的地方。
暖笼熏得整间屋子散发出一股果味的热香,暗红色地毯上置着一方茶案,茶案上的博山炉飘出缕缕龙涎香。
燕皇本人带着倦怠,半眯着眼睛瞧着那长台下素手弹琴的女子。
白小棘懒懒地站在一旁侍立着。
燕皇是个长脸阴郁的男子,眼底一圈乌青,听这民间采花小调,似乎听得在做梦。
旁边有个白面太监始终在伺候着茶水,再下还有两位丫鬟。
但门口、还有皇帝身后屏风旁有至少八位带刀侍卫,甚至门外也有无数训练有素的禁军。
白小棘盯着雁霜月露出的一截莹白脖颈,陷入沉思。
待到月上重楼,燕皇听曲的心终究是淡了。
他半卧在那里,眼底一片阴翳。
“你叫月娘?”
“回陛下的话,这是奴的名字。”
“多大了?”
“20。”
“真是好年纪。”燕皇握着茶盏,猛咳了几声,引得旁边的大太监担忧地向前几步。
雁霜月一直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抬起头来。”
白小棘随着雁霜月的动作一起,抬头朝燕皇看去。
她不出所料看到燕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得,不愧是他。
“走上前来。”燕皇说道。
大太监掐尖着嗓子:“还不快快上前来,让陛下好好看看你!”
待到那仿佛睁不开眼睛的燕皇终于借着夜晚最明亮的烛光将她看清的时候,他眼里闪过第二次惊艳。
粉面丹唇,眉眼间一股俊俏,让他想到了猎场的幼鹿。
白小棘冷冷瞧着,果不其然,燕皇抬起下巴,在大太监附过来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月姑娘好福气,待会儿奴家带你去找嬷嬷,今夜陛下便留你在宫中了。”
雁霜月双手搭起拜了拜,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
“多谢殿下恩典。只是奴这丫鬟,是个焦躁的性子,二来二去的,奴怕她在宫里恐怕冲撞了这墙里的贵气。所以还请陛下准允,让她先行离开,也好替奴守着我那屋子。”
燕皇抬起眼皮,摆了摆手。
“那就让她走吧!”大太监尖声说道。
白小棘低头,轻呵了一声,这是要赶她走啊。
被宫女带走之前,她经过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雁霜月,笑着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会替你看屋子?省省吧,小骗子。”
雁霜月低眉,默不作声,似乎并不把这女孩放在心上。
许久之后当燕皇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悲悯。
这长夜里静待堕入坟墓的痛苦,终然是不必拖累无辜的人了。
至于那姓白的女孩之前的胡言乱语,就随风烟散吧。
雁霜月挽上帘子,在燕皇寝屋昏沉的烛光下,静静看着他的脸。
这人是她从小到大都想要杀的人。
那张脸,写着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燕皇微笑:“你从哪里来?”
她忍住唇齿间散发的恨意:“奴就是孟京人,只不过从小就去了北方,很少回来了。”
“北方?难不成你是个荒人?”
“奴还见过荒人呢。”
“开什么玩笑?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恐怕早就死在极寒之地了,还能被你遇见?”
燕皇抚摸着那柔滑的脖颈,仿佛暂时忘却了被姑衡山的事情搅得烦躁的心情。
“陛下去过北方吗?雁墟以北,荒人的地方?”
“本朝只有最大奸大恶之人才会被贬去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别去。”他眼神开始迷醉。
雁霜月眸间狠厉,燕皇却还在说着:“你嘴里是什么东西?朕怎么瞧着银光闪闪的?”
“啊!”燕皇怒吼着后退几步,这皇帝平日里兴许是对活着执念太深了,对这安全一事尤为看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尤为敏感,一跃而跑到了床尾。
雁霜月一直紧贴在上颚的银色刀片被抽出,直接冲着燕皇的动脉而去。
那么近的距离,这仇就可以报了。
但是偏偏只差那么一点,一个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陛下您怎么了?国师大人醒来了,正在前往剿灭匪徒和罪奴的路上了!”
“啊!刺客!”
根本没有等他说完话,三个守在门口听到声音的侍卫冲进寝屋,雁霜月被击中手部。
“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被流放到雁墟以北的罪奴!说!”
“没骗你,我真的见过荒人。”雁霜月说道,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美感。
“哟,我的祖宗诶,有刺客你们还杵在这里干嘛?还不上去抓啊!”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突然指手画脚起来。
侍卫骂道:“闪开!”
“哟,对我不恭不敬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惊诧地看着那宫女一把将不注意的侍卫掀翻在地,抽刀一边一个砍了另两个侍卫。
大太监吓断了腿:“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闭嘴吧。”白小棘一刀锤他头上,后者应声而倒。
雁霜月毫不犹豫地挥掌朝那皇帝而去。
“女侠,手下留人!”
“你干什么!”
雁霜月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小棘捂住她的嘴,将吓破胆的皇帝拍晕掼在床上,脸朝被子。
“嘘!你脖子上有寻常人看不清的磨掉的刀伤剑伤,身手又这么灵,一看便知是尸山血海里过来的,声音怪怪的一听就知道是嘴里藏了东西。要不是我乔装打扮回来救你小命,你可怎么办呢。”
白小棘叹了叹,雁霜月皱眉:“你回来干什么?”
她将快闷死的燕皇揪着头发抬起来,那是一张吓晕过去的怪异的脸。
她笑:“我也是来杀他的。”
“那还不动手!”雁霜月压低声音。
“诶,别急,”白小棘往无人的门口瞧了瞧,一片静寂,“不知你知不知道姑衡山献祭一事,又知不知道那恶人国师,眼下正有一群苦命的人,正等着你救命。”
“你说什么?”
白小棘发狠地揪着燕皇的头发:“这人虽死不足惜,但在这种时候,或许可以救他们的命,我倒是不怕一命换一百命,就看那国师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