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她死后，洪水滔天千年，都与她无关。
怎料一缕幽魂一线生，天地共育结珠胎。
分合几次过后的天下，又是燕、郦、南梁并立，北方还有如鬼魅一般的前统治者姑山族后裔的荒人，不死不活，不知所踪。
这姑衡山，从原本的仙道圣山，枯竭成一座半荒的神山，说是洞天福地，实则是灵脉被瓜分殆尽之后剩下的文化遗产。
这华而不实的空壳子，近几日迎来了一群新鲜的访客。
盘踞在整座山上的神庙，一处最大的半月形祭坑中，恶臭熏天，摩肩继踵。
有赤膊赤脚的，有衣衫褴褛的，有撩起衣衫喂奶的粗鄙女人，有就地屙屎拉尿的脏污男人，遍地都是听不懂的乡音。这样一群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那就是，他们很饿，很饿，吃奶的孩子凶狠地咬碎了妈妈，只为了那一点血水。
男男女女刨地里的虫子和草根吃，所有人面上都是漠然。
祭坑一角。
一块方石被猛地敲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头部。
她抽搐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底下渗出血迹。
一口血沫被吐了出来，一句“草”憋在嘴里，迟迟没骂出来。
本就怕得发抖的阿桑躲在母亲身后：“娘，她她她是不是……活了？”
刘姑将儿子护在身后，母子俩都是面颊深陷、形销骨立，她咬着牙：“阿桑，你放心，娘不会让你饿死。”
她走过去将带血的方石又捡起来，这次是真的准备使出吃奶的劲儿。
“小姑娘，你别怪我，你在这儿躺了好几天不动，不死也是没得活了，让你赶紧投胎去吃个饱饭，要记恨就记恨我，别动我儿子……”
母亲的力量是伟大的，刘姑在家里碰上饥荒被充为奴隶前，也是个柔弱女子，但此刻为了填饱儿子的肚子，真是豁出去了。
“啊！！！”刘姑为自己壮胆。
小白被这鬼哭狼嚎的声音直接震得在地上滚了两下。
刘姑的表情是震悚的，阿桑也害怕地捡起几颗石子。
某人的大脑最先恢复意识。
一个画外音说道：“恭喜，你肉身重塑了！时过千年，这个世界灵气渐枯竭，你可以借天劫之力，将这片伤心地夷为废墟，回到你原本的时空；或者，你可以继续前世复苏灵气的任务，但或许要随世界一起在天劫中陨灭。你可想好？”
她在眼皮底下翻了个白眼，头一歪。
爱谁谁，这破世界老子不救了！
几秒种后，又一下敲在她头上，也幸亏她醒过来了，才往旁边避了下，不然肯定刚重生就被敲成个傻子。
小男孩尖利的叫声阵痛了她的耳朵。
她不耐烦地一挥手握住女人又一次伸过来的手腕。
阿桑疯了一样往她身上扔石子：“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小白无语：大哥，你老娘这是要我的命诶？
她皱眉，拍拍屁股站起来，捏住刘姑的手仿佛要把她捏碎一样。
刘姑倒是硬气得很，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也罢，退回……多少年前，你这条命恐怕都没了。”小白放开她的手，脑子里全是刚刚天书那段话。
怎么听着，这世界仿佛过得不太好的样子？没了她这位“堕神”，竟然还能过得不好？
自嘲了一下，就见小男孩怯怯地扶着娘，对着她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
脏兮兮的小脸有些惭愧：“对不起，姐姐，我们以为你快死了……我们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真的对不起……”
刘姑也双眼黯然，阿桑身上有病，再不吃东西恐怕就要没了。
小白：哈？
所以，她刚刚是差点被打死当成干粮？
幸好没如此，不然这一世英名真是……小白捂着额边流下的血，哑然。好痛、好多。
等等……
阿桑和刘姑惊恐地贴在一起，见那形容枯槁、满头是血的女孩把血涂在手上，特别恐怖。
小白却很兴奋：“哈，红的！”
她能看见东西了！
复盘了这几天零碎的意识,小白估计她是五日前肉身重塑的。
但因为本来就不想醒过来，还沉浸在千年前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她就蹉跎着睡了几日。
没想到，被当成昏死过去的逃难百姓，被充为奴隶了。
“这是哪儿啊？”
阿桑颤巍巍地靠近，尽量不去看她满头血的可怕模样。
“是姑衡山。”
“啊？”小白立马变了脸色。
她抬头看着这漫天的五颜六色的经幡，不远处浮现的雕梁画栋的大殿，身处的这土圆的灰色大坑，到处是石块，还有这糟糕的气味和触目即是的臭脚泥脸，大坑外头一群立着丑陋红缨枪、穿着盔甲的兵。她抻着脖子，山头竟然全是秃秃的松柏。
她手植的桃李杏柳，那风一过就扑落漫天花瓣的梦幻树林呢？
她精心按照八阵图步的巨石阵呢？该不会……她盯着这石坑，愣住。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千年不见，她家被外人占了、还装修成这副丑模样？
“现在这儿……是哪个部族的地盘啊？”谁家审美这么差！
刘姑蹙眉，这小姑娘莫不是被她打傻了？真是造孽……哪里有什么部族，这姑衡山已经是大燕国几百年的基业了。
“这是燕国的姑衡山，也是我们所奉神明的山。”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踱过来，边说边将小白一把拨开，臂力惊人。
他腿脚不灵便，穿着破麻布衫，比小白身上的还破，满脸沟壑纵横。
只是他的眼睛看上去在发光，明明饿得皮包骨头，还是炯炯有神，双手合十，然后展开双臂，朝向对面的大殿，极尽虔诚，嘴中咿咿呀呀的，丢魂儿似的，小白吓得后退一步。
“他在干嘛？”
结果没人理她，因为这坑中所有人，就算是倒在地上口中吐着白沫快死的，都一脸虔诚地对着对面的大殿。
“你们……在干嘛？”
好像被勾魂一样。
“拜神吗？”小白凑到阿桑旁边，头上的血很粘稠，渐渐不再流了。
阿桑发青的小脸看着对面，专注得很，根本不理她：“回家，吃猪肉，妈妈健康，我活着，一起回家。”
“这是在祈祷？”小白狐疑地眯眼看那大殿，好像有个牌子。
第一个字是“姑”？
当时修真界和凡人联手要灭了她，打出的口号据说是“屠神之后，便为新神”，这么说，新神应该是……他咯？
她眉间难得的聚集起一点阴翳。
却没想到，身边的老头、还有身后所有人，开始铺天盖地地呼号：
“姑山娘娘！庇佑天下，罪灭福生！”
“庇佑天下，罪灭福生！”
小白怔住。
“噗！”她直接吐出了一大口血沫。
不是吧，人死千年，还能有这种自动洗脱骂名流放百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