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避险上市之壹拾肆 西行阻梁
效率奇高,矛盾奇少,偌大集团如同编程的机器人一般完美运转。干部们走起路来雄赳赳,骨干们全都脸上绽开着花儿。很快,就是响当当的上市公司股东了,多年的人生打拼就要蒂落瓜熟。阳光洒在铁方产业园里,人们眼里,整个园区都像是金子装饰成的。
然而,诸人皆醉他独忧。此时此刻,程家庚的脑海里正悬着一把亮闪闪的利剑,那利剑随时随地可以飞弹出鞘,削断上市之舟的桅杆。梁滨进京举报一旦成行,有可能就会让上市航船戛然而止。无论证监会是否查出问题来,重新启动又要耗费成本,时间亦不可回流。一个月前宏桥集团早一步借壳上市,若铁方不能按期挂牌,那明年的市场空间就会被挤压,省内荣誉也会被人家压上一头。临近开市还有十天时间,程家庚面壁琐眉。
三月怕三七,四月怕初一,却是怕啥来啥。杨金福微信上再告,梁滨最近一两日就要启程。心里祈祷数遍,求老天爷,求泰山奶奶,求铁佛菩萨,盼着这小子上市后再去北京,然则天算不如人算,梁滨掐的就是这一命脉,该来的还是来了。想来告知安强也没用,安强大忙人,天天加班到深夜。还是让亲爱的同志们,感觉万事大吉吧。
按着拟上市公司董事长出行标准,秘书订了票,程家庚赶往江亭。前有因后有果,无论如何也要把梁滨拦下来。万万不能,让他进京举报成为压沉上市之舟的最后一根稻草。
“科普文化,洞开市场。日出东方,神鸟翱翔。技领环宇,时维鹰扬。前场浩浩白沱,意象千重。后廊潺潺滴水,流淌春夏秋冬。居内集成东西寰球,居外百木长青永盛。绿科技刷新大美人居,柳城之明眸,柳都之袖领者,高地庄园也。翌圣射日,福址苍生。九达天街,广川形胜。圣贤美思,草木化园,文化之城也。和合绿景,祥云妙呈。智借高端,人居珠峰,飞来之城也。今世敢绘后世之卷,未来之城也。”
看着微信上吹鼓手对集团及地产的颂扬,坐在列车上,程家庚陷入了近年来资本运作的沉思。一期业主入住,高地庄园以环保与人文理念赢得认可,在拉高了市区房价引来工薪阶层诟病的同时,铁方地产大获成功。大资本投入,大效益产出,果然要比造卖太阳能机子赚钱快。而平台化战略并不理想,多数品类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只有分布式光伏电站成为亿元项目,空气能热泵产品表现出向好态势。至于长三角七十多亩屯地,已被当地政府催促开工。
从打铁到做理发卖地毯,十年时间转到准工厂主身份,靠卖产品挣钱。而后耗费二十年精力,从造卖太阳能升级到用资本赚钱的资格。前期全国省会城市买门面房,现在房地产和平台化战略,以及以品牌之名占地屯地,都是靠钱生钱。自己跟那些只会做工厂卖产品的老板们不是一个段位了。上市了,股市上的社会资本,就会成为自己财富膨胀的洪荒之力,跟那些用银行的钱做房地产、用钱生钱的企业主们又不是一个层级了。而眼下,这集资本运作之大成的上市,万不能因一人一事而搁浅了。梁滨哪,梁滨!
飞机转高铁,高铁转普列,一日密行,半夜时分赶到江亭。
第二天一大早,按着杨金福的信息,打车来到梁滨新开的净水机门店前。
卷帘门还落着,随着一阵冷风吹来,程家庚下意识地抱了下双肩。倘若梁滨已经去往了北京,那自己就要马不停蹄地追赶过去。门前台阶上坐了半天,见左右门店均无开门,这才想起西部天亮得晚一些。对过有家面店,肚子也咕咕叫了,起身走上马路。
程家庚要碗牛肉面靠窗坐下,边吃边观察着马路对过。许久,路上人来车往渐多,面店里顾客渐稀,站起出门。
梁滨店两侧的门店已经开门了。程家庚掏出手机,要打给杨金福核实梁滨的情况。正待拨出,一个中年女士骑电动车带着个女孩子在店门前停了下来。放车,提起卷帘门走了进去。停止了手上动作,程家庚向道路两侧望望,快步穿过马路。
店内女士在扫地,女孩子坐在服务台里边正打开书本。稍一犹豫,程家庚迈腿进店。
女士冲他微笑。程家庚点头,侧身立在靠墙的净水机前,道是你们家原来做太阳能么?女士轻轻咳了一声,还未说话,服务台后边的女孩子插了嘴:“我们家代理的那个太阳能的程老板欠钱不给,那是个千口王八程,大骗子。”
程家庚的鼻翼抽搐了两下,转身看到,女孩子稚嫩的脸庞上飞出一团怒气。天生“黑五类”,“千口王八程”却是自己挣下的。
“不要瞎说,程伯伯大企业家,是他下边人欠我们钱。”女人批评女儿。
女孩子不依妈妈:“那人就是个大坏蛋,把我大(爸)坑了。”
程家庚看着女孩子,“你说的对,那个大坏蛋不配当你程伯伯。”女孩子抬头看他,清澈的双眼中像流着一汪泉水,绷着小嘴使劲儿点点头。
打量客人,想起画册中那个熟悉的照片,确认无疑,女人的身体骤然哆嗦了一下,手中笤帚落在地上,哇地哭出声来。片刻,走几步过来,把大老板向门外推搡。女孩子见状,服务台后边蹿出来,躬腰蹬腿,帮妈妈一起用力。
程家庚被推出店门,回头看一眼:女人倚墙抽泣,女孩子站在门口正瞪眼睛瞅他。轻叹一声,坐在了店前台阶上。急促的寒风响着哨声从马路上袭来,倾刻间卷起一片沙尘,程家庚双手盖脸,把头埋在了双膝上。风沙过后他没有动,等待着店内女主人情绪的平定。
过会儿听到脚步声,程家庚抬头时,只见个背影走进店去,却是确认了来人。呜呼,天爷爷地奶奶,梁滨还没走!一时间,心脏似起了十面埋伏的鼓点。
梁滨进门,女人边说话边指指门外。梁滨回过头,目光交汇间,程家庚站起身来。他期盼着温柔的女人会给男人进些善言,也斟酌着自己准备已久的说辞。
女人出门,“你走吧,梁滨不想看见你。”女孩子跟出来,伸双手把程家庚推下了台阶。
瞬间,进门的勇气又被母女俩打掉了。程家庚一动不动地站着,任一阵阵凉风吹打在脸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年乞丐走过来,冲他点头。程家庚想着心里事,面无表情。见状,老乞丐侧身向店门内弯腰致意。女孩子拿着五块钱跑出来,递给老人。看着突然的一幕,程家庚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老人愣愣,接钱向眼前人深鞠一躬,一瘸一拐地走了。霎那间,脑海里飞过了幼年乞讨时见过的千般面目。善恶一念施舍可见,却是这商业利益总是让人没了初心。
梁滨一家走出店门。程家庚遐想顿无,急忙闪身一旁,冲着三人一躬到底,“对不起了梁经理梁太太。”
三个人既不看他也不搭话,梁滨落下卷帘门上锁,梁妻骑上电动车载上女儿离去了。
程家庚一把拉住拉着行李箱向马路上走去的梁滨,“梁经理,咱有话好说。”
梁滨站住,直视程家庚,“我求你多少次,你有话好说了么?”
程家庚松开抓住行李箱的手,去抓梁滨的胳膊,“兄弟,都是我的错。”
说话间,两人四周已经有五六人围观。
“不是怕我影响上市,你不会来认错吧。”梁滨道:“实话告诉你,为了支持我上北京,代理商朋友们捐了十多万元,言而不行,我就是个骗子了。”说完,抬手招呼远处的出租车。
围观的人中有知情者替梁滨鸣不平:“程老板,你就是个无情的资本家。”
不顾人们的议论,程家庚紧跑几步,再次拽住走到马路边的梁滨的行李箱,梁滨用力一拉,把大老板拉个趔趄。顺势,程家庚抱住梁滨的一条腿,鼻孔里像是有个鼓风机,鼻翼快速地翕动起来。西北的冬天,大街上,寒风里,程家庚向一个代理商折腰了。
孤儿时乞讨,向千百人弯腰。被罚缴税款,向税务局领导们屈膝。难道自己天生就是块贱骨头吗?贱就贱吧,大西北也没有员工跟熟人看到。贱就贱吧,过了这一关铁方就能上市了,从此我程家庚就是人上人。只此最后一回人后沧桑,此后便是永远人前风光……
后有知晓此段内情的一位商家闲来弄笔曰:
话说天下纷争,太阳底下群雄逐鹿。
梁滨替主家开发西域,眼看一片不毛之地将变绿洲,却无故予人收割。抗争未果,梁将军义愤填膺拍案而起,拉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臣主大战。想那程大王白手起家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岂能败你籍籍无名鼠辈。千里奔行,响彻着气冲霄汉的控诉与声讨。倾家荡产,孤苦在古城街头巷尾。二者相争,好比老虎和兔子,又好比大象之与蚂蚁,梁陷绝境。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山穷水尽之际,迎来柳暗花明之时。主家高光盛宴在即,梁将军却可以卵击之搅其大局。惊涛拍岸,各地守将慷慨以助。烽火连天,将被掐三寸名利危急,直惹得程大王面青青心惶惶,不得不顶风冒雪前往边城。早知如此无颜面,何如当初莫欺凌。最终,梁将军守得云开见天日,大漠黄沙中真理旌旗烈烈,凛凛寒风里鲜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