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避险上市之壹拾伍 敲锣上市

    理过的平头，染过的黑发，怕眼睛迎风流泪带上黑墨镜，威严又精神。九名公司高管簇拥着，程家庚一行十人，由柳都高铁东站踏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记不清他多少次去往这座全球大都会了。无疑，这一次最为欢欣。明天上午，就要扬起梦寐已求的上市锣槌了。

    八六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带着铁匠铺败落的上千元债务，落荒逃进了遥远而陌生的上海。饭店门口拉了七天客人后，与孟凡亮做了两年多理发，而后四年卖地毯攒下四万块钱，回到铁佛村，凭着跟恩师学来的太阳能制造技术，开始了创业之路。

    二十八年前上海起步，今天又要回到起点，而这一次乃老天奖赏。四年前辅导公司要他沪深选择上市地点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上海是自己的福地，家族的福地，爸爸就是在这里发迹的。六十多年前，因了证券交易爸爸挣得万贯家资，可惜生不逢时。以老爸的精明聪慧，他要是活在现下，不知要比自己强出多少来呢。

    列车飞速前行，窗外的原野、树木和村庄未及真切地映入眼帘，就已被远远地抛到身后。柳都到上海，绿皮车到复兴号，时间缩短了十五个小时。时光飞逝。

    九三年，家中西厢房里开造太阳能，而后雇请了六七人牛棚里开厂。九五年，借着香港许老先生的资金和名义戴高帽，成立中港合资公司。九七年，发动“太阳能科普中华行”，营建全国经销网络。先后在何成建、任有义、季中正和焦冬余等几任副总的辅助下，十年间挣得亿元资产。再后六年，岳大哥协助入主大国企铁佛集团，资产超过十个亿。

    二零一零年成立铁方集团时还是有些惶恐的。担心命薄，承受不了这么多财富，也怕跟老爸一样遭遇命运突变。释参师傅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说巴什拜小时放羊遇到暴风雪，山谷里避风时野生公盘羊钻进了羊群里。后来，新出生的小羊有着盘羊般强壮的身体。师傅说，野盘羊交配实现改良，嫁接野生水稻达到高产，都是道法自然最有生命力。恁这铁方新物种顺天应道，勿忧咧。

    是的，环保节能产业利国利民，铁方集团顺天道就要上市了。网上新闻，说巴什拜为抗美援朝捐赠的战机要荣归故里。而今铁方上市，自己也要为家乡争得荣耀了。

    下午到达上海，与早三天到来的安强碰面。

    翌日早上八点半许，证交所仪式大厅里，一百八十多名嘉宾陆续来到，纷纷向程家庚表达祝贺。接近九点时，在四周边缀满鲜花的背景屏幕下，西装革履的高管团队合影。也有来宾争抢着上台来，与程老板拍照留念。闪光灯下的每张照片，都将被珍藏与回忆。

    九点十八分，铁方集团与上交所举行上市签约仪式。程家庚致辞，岳勇代表柳都市委市政府讲话祝贺。继而，八位贵宾被请上主席台，共同见证即将到来的历史时刻。

    齐博士，进入行业的恩师。老师的新厂几经努力也没有做起来，现在拖着一条跛腿，四处给企业做技术指导。水有源树有根，铁方上市见证不能没有领路人。

    柳都市国资委主任，铁方股份国有股东代表。入主铁佛集团，利用其品牌及相关资源盘而活之，不能不说事业的发展站在了大国企的肩膀上。上市仪式，理应有国资委一席之地。

    香港许大姐，铁方股份股东。许老先生已经仙逝，尽管许大姐寄来无偿转让股份的公证，而明月有光人有情，许大姐不要上市公司的股份自己坚决不应，知恩图报是也。

    梁滨，曾经的江亭代理商。十日前，深明大义的梁滨夫妻俩谅解了自己。请梁滨参加上市仪式，既是对他的谢意体现，也是对铁方建立友好型厂商关系的无言宣示。

    刘东升，同吃黄连同吃蜜，一辈子同甘共苦好兄弟。

    两位财经专家和一位商会领导，被聘为独立董事，他们是铁方股份发展的高级智囊。

    九点二十九分，程家庚和岳勇被主持人请上主席台。

    没有岳大哥的谋划和帮助，就入主不了铁佛集团，就没有事业的高速发展，岳大哥大恩人。七九年为帮着自己锯树，测绘兵岳大哥被锯掉半截手指。自打筹备上市起，就想好了与他一起敲锣，个人事业的节点上要留下贵人永久的印记。

    九点三十分，随着主持人一声“吉时到”，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程家庚和岳勇对视一眼，两人手中拴着红绸的锣槌一起落下，铜锣金光闪闪，声音洪亮地响起，余音绵长空灵回荡在大厅里。猛然间，热烈的掌声从台下爆发了出来。高举着手中的平板，主持人高喊：“发行价十七点五六元，开盘价二十三点二九元，恭贺铁方新能源股份隆重开盘！”

    厅外阳光明艳，厅内鲜花芬芳，铁方新能源沪市主板正式挂牌。此一刻，激昂的乐声响起，四十九岁的程家庚迎来了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和嘉宾们高管们热情地拥抱。

    邀请前来参加仪式的还有：曾经的副总任有义，万事开头难，任大哥对企业有初创之功；柳商集团毛秋梅，毛国强行长早期的帮助不能忘却，请来他的女儿也是一种谢意表达；已经退休的邓总和杨副区长，对入主铁佛集团有贡献；岳父与靳嫣然的两个哥哥，靳家人打开了大资本运作的视野；上海一起做理发的孟凡亮，承蒙孟哥落迫时接纳，让自己在上海稳定下来；永兴太阳能公司汪永兴大哥，给了自己创业的信心激励；对企业有过帮助的三家协会商会负责人，以及媒体、代理商和供应商代表等等。遗憾的是，牛棚厂时的厂长何成建和释参师傅，一个因病一个说年老，都不愿意添麻烦而婉拒前来。

    家里人方面：瑶叶自然被请来，妹妹对铁方发展劳苦功高；妻子靳嫣然挺着七个多月孕期的大肚子不方便，只能待家里声声叹了；大家电企业工作的儿子和上中学的女儿，皆被命令请假前来，家族大事不能错过；前妻郜若桂，和要送她股份时一个态度，无理由谢绝。

    中午答谢酒会，宾主开怀畅饮。下午新闻发布会，安强激情描绘发展蓝图。

    晚餐后，电话问候靳嫣然时程家庚在床上躺了下来。问候完毕，两眼皮打架昏昏睡去。

    紧张的一天累了。紧锣密鼓的这个月累了。

    殚精竭虑的二零一四年累了。使命必达筹备上市的四年累了。

    夜以继日风雨兼程的二十二年创业累了。从孤儿到改换门庭的四十二年他累了。

    程家庚感觉沉重的身体直直地下坠，双脚穿过水面，坠入了深深的大海。

    下坠，下坠，经过一个漫长昏黑的下沉过程，终于踩到海底。身子一下子轻了，弹了起来。光线一下子亮了，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呈现在眼前。

    奇形怪状的珊瑚像各种花儿一样绽放着，细长的海草舞动着优美的身姿。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精灵在身边游动着跳跃着，或慢如蜗牛，快如闪电，或赤如火，黑如墨。

    定睛眼前，一个指盖大的半透明椭圆状小动物浮了上来，没得细赏，游过来一条手掌长的青色鱼儿，张嘴把它吞进肚里。

    青鱼游出了两臂的距离，被一个八角形的拳头大彩色动物用钳子抓住，扔进嘴中，八角怪起伏着小腹向海底沉去。

    还没沉到底，一条一米多长挺着锯齿鳍的黑鱼飞冲过来，把八角怪当成了美餐。

    锯齿鳍黑鱼享受美食时，被头顶上比他更大的利齿鲨咬住尾巴，三五两口，把黑鱼咀嚼成细粮。

    这时，飞沙走石般卷起一股风浪，他感觉到地动山摇，远看，一条硕大的鲸鱼正张开窗子样的大口，包括利齿鲨在内，眼前的一切大小动物植物统统被快速地吸纳进去了。他身子倾斜，也被卷入了巨大的水流……

    一头汗水地醒来，程家庚还在恐惧地急促地喘息着。

    稍顷，坐起来，仔细地回想着刚刚那个风云变幻的海洋世界。呜呼，从打铁匠到上市公司老板，自己总算从社会海洋的底端冲将上来了。这会儿，他想到齐博士原来研究所的太阳能工厂，高干儿子只用了三年时间，就走完了自己半辈子才侥幸走完的路。他想到了月初时国家抓了只超级“大老虎”，听说他的公子实业不做，拿着借来的资本倒来卖去便有了亿万家资……起床，站在窗前，仰头凝视群星璀璨的夜空。

    他笑了，他的名字可以威武地走进奶奶留下的红布包了，可以在那本陈旧的谱书里，如天空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了。回身坐在写字台前，挥笔，几行诗句倾泻笔尖：

    金鸡苍狗，白云飞骓，太匆忙。

    万年太久，朝夕如瞬，鬓已霜。

    想玄德起兵孟德伏枥，枉比古人，仍为少年郎。

    星夜仰苍穹，东鬲大羿安在否？

    泱泱复兴路，何处我归乡？

    扔笔，转身拉上窗帘，回床上躺下。翻转几回身子，再度入睡了。这一回，他梦到他成了福布斯富豪榜上全国新能源首富，被市工商联的人们抬着花轿抬到了省城，抬到了北京。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阳光满窗。

    早餐的时候，刘东升来电问他什么时候回。程家庚告之去往嘉平，归期未定。刘东升道是柳商集团要搞建材家居市场，准备用铁佛寺西侧地块，市场起来，寺院就没得清静咧。几日前，师傅向俺求救，恁忙于上市就没跟恁说，尽快回来商量一下呗。

    再也无心用餐。放下手机，程家庚想起小时候跟东升在大殿里抢食贡品的情景，释参师傅给他们送水喝时逗他俩：铁菩萨托梦给俺，说恁俩将来要承担重修铁佛寺的大任哩，长大咧可不能没腚眼子咹。他的鼻翼突然颤动了起来，起手，用两个手指在鼻翼两侧轻轻地揉按。这回没如往常一样管用，鼻翼仍然突突地颤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