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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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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十年前顾涧乘羽族与苗人之战动乱谋反,羽族已整整十年风平浪静,万事万物盛极必衰,太平至极便是动乱。

    十年前羽族苗人一战,哀鸿遍野,血流漂橹,那是羽族有史以来历经的最大一次战争。在这场战争中,羽族失去了那位强大的保护神—羽族先皇顾南。顾南,也是顾铭的父亲。他是羽族第一位开祖帝皇,带领先辈创下了这强盛的羽族帝国,建立起抵御外族的屏障,守护羽族成长于乱世山河,是羽族的神明与信仰。

    顾南是羽族的神明,没人知道,他也是秦钦娘亲的少年郎。

    顾南这一生,一共有三个孩子,如果加上秦钦的话,那一共有四个。其中顾北林的母亲顾安与当今羽皇顾铭一母同胞,顾涧为顾南酒后与宫内一出身卑微的宫女所出。

    在那一战中,羽皇顾南战死,秦钦的娘亲羽后殉情,长公主顾安守城不退,战死于九重城城门,顾铭镇守北森林,杳无音讯。年仅十五的秦钦杀得满目猩红,杀出重围那一刻,恰只见顾安身中数箭倒在他的面前,那总是温和的面孔满布鲜血,狰狞恐怖。顾安抓着他的手,指着九重城内被藏进地窖的顾北林,坚强而温柔了一生的女人流着泪嘱托他,要他在这场灭顶之灾中照顾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要他好好的活下去,要他守护这片用命打下的疆土。

    如果生离死别便是地狱,那当秦钦回到宫内,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这眼前的一幕。

    正宫中央,静静的悬挂着他娘亲的尸体。

    秦钦至今仍记得那种痛彻心扉又心如死灰的感觉,就像血液裹着毒药,吞涌着绝望。

    仅是一日之间,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他又哭又笑的左右癫行,青筋暴在皮肤上,猩红的眼睛渗出鲜血。宫人们四处乱窜,四处响起兵器相戈或东西破碎的声音,嘈杂的世界中,日与月模糊了色彩,天与地模糊了罪恶。

    他不姓顾,身上也没有顾氏的血液流淌,他来到这里,本就是以外姓人的身份与地位。没人看得起他,也没人欢迎他,他一步一步爬到今天都是靠的自己,除了待他好的长公主顾安,他不欠这里的任何人分毫。

    可这里的生杀与牵绊,却带走了他唯一的母亲。

    苗人的血污侵染了秦钦的衣角,兵荒马乱未止,世界却寂静无比。

    秦钦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神情与动作放下了娘亲的尸体,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找到地窖里昏迷的顾北林安放在身边。

    他在今天失去了最亲的人,可却连悲痛都不能表现。

    他是羽族的少将军,羽皇死了,羽后死了,长公主死了,太子镇守北森林杳无音讯,他是这里唯一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他今日就是爬,也要爬到城门口守好这座城。

    羽族死伤惨重,用血的代价杀尽所有入侵苗人,以命换来安康。然而秦钦没有想到,真正的血流成河悲伤至极从来不是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而是被自己人捅刀。

    秦钦拖着极其疲惫的身躯安顿士兵,当千疮百孔的城门刚刚闭合那一瞬,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从外面撞开。

    高头大马之上,阴郁着脸的顾涧狰狞着面目,带着军队包围了九重城。

    秦钦知道,顾涧包围九重城不是为了杀他,在顾涧眼里,他从来都只是人族来的小杂种,根本没放在眼里过。顾涧要杀的是顾北林,他要皇位。

    秦钦看着那张阴郁的脸,讽刺而癫狂的笑了:“老鼠,就该待在垃圾堆里,你今日圈得住这座城,可却圈不住你多年的阴暗与鄙陋,登上大雅之堂又如何,天堂的光是对泥泞最无畏的凌迟。”

    顾涧扫了一眼秦钦背后的羽兵,眯了眯眼,喊话:“尔等堂堂羽族之士,乃天神之翅的归主,你们手执□□,背负羽翅,就是替区区人族以效犬马的吗?你们的身上流着羽族的血液,就甘心任屈于异族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清楚,谁才是自己人,谁才是正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钦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听见这句话了,似乎自从离开名义上本属于他的国度起,他的耳边就一直充斥着这一类的话语,从未间断过。

    血混着汗一起往下淌,秦钦有些轻微的耳鸣,他手心掐着自己的肉,以剧痛来维持清醒。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属于这里,他一直以一个外姓人的身份孤独的存在着。

    但这里即便不是他的家,却也给了他容身之处。秦钦并不觉得,这该是犬吠之地。

    望着顾涧,秦钦冷笑一声,鲜血凝固成黑色,又有新的血液争相涌出,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黑暗中划下摄人的印记,他说:“顾涧?正统?哈哈哈…你是正统?我告诉你,就算羽族皇室死了个精光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说正统二字!你不够清楚你的身份,我来告诉你。听清楚,八抬大轿抬妻,冷门凉酒迎妾!自古皇位立嫡不立长,就算羽皇还没来得及立下传位诏书,也轮不到你来肖想这皇位。”

    顾涧浑身的血液从寒霜中翻滚自热流,像一个又丑又疼的伤疤被人反复划开,他抬起□□对准秦钦:“异族斗胆!本宫是…”

    秦钦打断他,感受到自己背后蠢蠢欲动的羽兵,扬声道:“况且羽皇陛下亲立太子尚存于世!太子守于北森林,杀灭了那里所有的苗人,疆土一寸未失,他才是我们应当奉之为主的帝王。火信鸟报令,本将已得殿下信令,殿下已收北土,还军塞上,他将带着苗人头目儿子的首级归来,不日即可抵达九重城,在此之前,本将将守于城门,立此不退,绝不会让任何人带着狼子野心接近羽宫。”

    立嫡不立长,无论多锋利的军队,出师的名义才是护体之旗。如果是在秦钦的国度,这是铁理,皇帝还在,没有太子决策重要事件的理;储君尚存于世,没有其他藩王肖想皇位的份。

    皇室正统,天子之位,要顺天理,要服民心。

    在秦钦的理念中,就应该是这样的,没有违背的道理,所以哪怕他山穷水尽,血水一股一股的流,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丝毫不曾有所屈服和畏惧。

    可他在顾涧的脸上看见了嘲讽。

    顾涧的兵长驱直入,有一半的羽兵在阻挡,有一半的羽兵在冷眼旁观。

    秦钦突然醒悟,少年极冷的身躯紧握着长枪。

    这里是羽陆,是异族,没有他所熟悉的规矩条例。

    这里,强者为尊。

    谁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谁的兵力足以抵挡千军万马,谁才是皇。

    顾涧将长刀架在秦钦颈上,目光阴冷:“你所说的那一套在我们这里不管用,武力才是绝对的正统,本宫没有任何的义务要将这皇位拱手相让,嫡庶之名约束的从来都是迂腐之辈,没有人可以丈量本宫的人生,也没有人可以阻碍本宫前进的路,本宫不信命,更不服命。挡我者死,逆我者亡!”

    顾涧又指向羽宫:“那个位置的主人,是天下有能之辈,什么狗屁血统,什么狗屁天命,都是一派胡言!本宫今日兵临城下,能傲群雄,它就该是我的。”

    抵抗的羽兵快要被杀尽,他们都是顾铭的亲信。

    血水漫至秦钦脚下,火燎一般炽骨。他就着羽兵的押制甩了甩脖子,也不在意刀锋划破了皮肤:“能人之辈?就是在自己国家安危之时躲起来的缩头乌龟?就是在战争结束后的掠夺者?太子身经血战守着北森林,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羽皇提刀上阵以身护国,你告诉我你当时在哪里?你也配称自己为能人,你抬头问问老天,他认吗?!”

    顾涧一脚将他踢倒,:“本宫不需要老天认!他捉弄了本宫的前半生,难道还有资格对以后指手画脚吗!”他的脸上映出虚假的笑意:“秦钦,我们兄弟相争,与你这外人又有何关系?你这么为着顾铭,他若登上皇位,你当真以为他会留你吗。顾南在世时他与你和睦相处,不过是些脸上功夫,他心里呀,跟本宫一样厌弃你,因为你本就不该是这里的。本宫身上流着顾南的血,贵为皇子,可你呢,你又凭什么?你凭什么拥有着这里的一切?”

    顾涧的语气渐渐走向暴虐,他压抑了太久太久,这是他从小就意难平的事情。从小他得到的就是次别人一等的东西,顾铭的是,顾安的是,这些他都认了,可凭什么就连秦钦的都是?明明他才是羽皇的血脉,明明他才是羽族正经的皇子,秦钦只不过是那个人类女人带过来的野种,凭什么他却能位至少将军,而自己这个真正的皇子却从来入不得顾南的眼。

    有的时候,人的嫉妒之心是一种相当可怕的东西,它能让原本温和的生命变得恐怖狰狞。

    顾涧没有杀秦钦,他要让秦钦活着,死算什么,活着,有时才是最大的惩罚。

    秦钦在脏乱的狱房中醒来,一睁一合的眼开关着昏暗的牢房。

    他知道,他们带走了顾北林。

    他极力地想站起来,身体却早已经到达了极限。伤口没有被处理过,已经冒出了脓血,失血过多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秦钦艰难的蠕动着身体向着狱房门口爬去,他的手才刚接触门岗,头部便受到一记重击。拿着铁棍的兵痞子混账一笑。

    秦钦的兵和顾涧的兵从来不对付,兵痞子曾经受过秦钦手下的教训,被人吊起来打。他想着这些,眼中乘满恶毒,挥棍还要再打,狱外却嘈杂翻滚。

    秦钦握着狱门的手垂下去,昏迷之前,他迷糊的听见嘈杂的惊叫。

    “太子回来了…”

    “报——西城门已破…”

    “太……”

    风隔着马车吹,厚重的沙褥沙沙作响,秦钦揉了揉不知不觉皱起眉头,放下手,痴痴的发愣。

    疼痛的感觉至今刻骨铭心,那一片血眩晕在眼前,似乎还能覆盖理智与灵魂。不仅仅是来源于身体上的痛,更是多日情绪的积压与吞噬。数半月不眠不休的浴血奋战,身体变成厮杀的机器,好不容易等到胜利在望,这梦寐以求的安定却是顾安拿命换来的,回到宫中,迎接他的又是另一番地狱与凌迟,母逝、国危、失储、内乱,身体早已麻木,意识却不能随着昏迷解放。

    那一年,明明他才十六岁。

    秦钦撩起车帘,在夜色中打量顾北林尚显稚嫩的脸庞,少年锋锐似刀锋,迫不及待初试锋芒,脸庞本是冷峻清秀,脸颊两侧却还带着点婴儿肥,冲淡了锐气。

    秦钦的童年与少年皆在混乱中度过,他自己都觉得,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十年岁月如朝阳一瞬,当初才到腰间的顾北林如今已经与他等高,这些年他和顾铭拼命扫除异己,清杀当年顾涧的余党,为的就是给顾北林一个绝对完好的成长环境,也是他和顾铭对顾北林没有双亲的弥补。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温房里养出来的花永远比不了风吹雨打的玫瑰。

    他们怕他受伤,可他们更怕他在别人手里受伤。

    秦钦又想起多年前在地牢里见到过的另一个孩子,那狼一般的目光秦钦至今记得,顾涧的长子——顾长风。

    顾长风根本不像是顾涧的儿子。顾涧够狠,但他的狠之中带着一股阴辣,是区区小人,是阴沟老鼠,像森林里的毒蛇,猝不及防吸人血肉。而顾长风的狠,像蓄势待发的猛兽,懂得隐忍,懂得阴谋,换句话说,那小子像谋江山的人。

    如果他还活着,不,肯定活着,秦钦有预感,甚至他们还会再见面。

    他还活着,他如果真的挺过了秦钦和顾铭这么多年的追杀活了下来,那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十分艰难,处处山穷水尽,处处狭路斜峰,却也处处飞速成长。

    这是历经风雨的野草。

    秦钦伸手在自己养大的这朵‘娇花’脸上掐了一把,顾北林一向睡得死,砸吧了两下嘴,伸手挥开了他,翻了个身,背转过去。

    秦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天,又替顾北林扯了扯睡皱的衣服,“别怪你小叔我。”他知道顾北林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这也是为你好,你该长大,不然对不起你这一身羽族的血脉,更对不起你从嚣冥战神这娘胎里出来。你是二姐的孩子,得对得起她这嚣冥二字的名号。嚣者,天不惧也;冥者,人为定也;不信命,不服命,这就是你娘。风风雨雨十年过,地下有些虫子又在想着乱窜,你的路,小叔和皇舅只能帮你铺到这儿了,剩下的,必须你自己去走。九重城风水是好,金砖玉瓦你住着,玉盘珍馐你尝着,顶级的弓,一流的马,锋锐无比的箭,金戈铁马的兵,这样的装备,绝对不养废柴。”

    他想转身进车,慢了慢,还是舍不得,便又回头看了顾北林一眼,这一眼,仿佛是要记住顾北林此时的少年模样,也在羡慕,别人的十六岁拥有的无忧无虑。

    大概是年纪大了,人也煽情兮兮的,秦钦自嘲的笑了一声,血雨腥风都过了,还有什么怕的?

    从前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是天不怕地不怕,哪里都敢拿命去闯一闯。

    现在他有了坚实的盔甲装备和精锐的兵队,却反而畏手畏脚了起来。

    可仔细一想又的确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怕,是因为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现在怕,是有了想保护的人和肩上担当的责任。

    他承认他对顾北林的保护是及其不符合军队对一个士兵的成长要求的,他也无数次想过狠下心肠丢开他,就像成年的鹰在断崖上丢开它们的孩子一样。

    可每次看到顾北林那信任极了的眼神,秦钦就想,等等吧,再等等,他还没长大呢,这天下局势一时半会儿还翻不出本将军手里,这头顶的天还是稳的。

    一等再等,顾北林快成年了。

    秦钦笑了笑,手上反反复复,握紧又松开,最终妥协一般,轻轻的放在自己腰侧。

    再等,鹰就该学不会飞了。

    一滴寒露从顾北林鼻尖滑落,他抖了抖翅膀,将翅膀上的露水都抖掉,然后收进身体。他望了望远处的天,初日东升本该泛着惹人的艳红,而目光所至却是一片灰蒙。

    “小叔,进入凛白域边界了。”顾北林擦了擦汗,一跳坐上马车边缘,他靴子上的小链子随着他荡来荡去的小腿叮铃叮铃的响,秦钦从车帘中只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腰带一扯,青白色的软甲腰带被这股力气拉出隔腰一拳的距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在哪儿,腰带给我系紧!你在军里也待了七年了,怎么,还要我来教你怎么穿衣服?”

    顾北林有些委屈,见他黑着脸,知道这位爷起床气又犯了,垂下头不敢看他,嘟囔:“我才训练完,腰带勒紧了放不开手脚”

    秦钦:“不准顶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北林:“小叔饿不饿?”

    秦钦饿,但他不想吃顾北林搞出来的东西,那玩意儿实在是有些许难吃,便指了指前面的灯光,生硬的转移话题:“意志坚定一点,驾车是个锻炼恒性的好办法,不要有其他的杂念,做事情要专一,效率才高,好,现在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赶到那小镇找个包子铺,要是没到,你今天晚上就加训。”

    顾北林:“是。”

    马车的轮子压过枯叶,朝着灰蒙蒙的天际遥遥而去,那一片被车轮压过的树叶又重新被一只脚踩下,鞋子的主人明显有着不错的心情,低垂的帽檐在他的脸上打下了大部分的光影,他的皮肤白到几乎透明,唇色病态的苍白,唇角轻轻的勾起,语气带着久违的兴奋和毒蛇般的粘腻:“秦钦真是,好久不见啊,我们,又要相遇了呢”

    马车中的秦钦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及其熟悉的恶心感,就像被一条浑身毒液的蛇吐着信子靠近一般,他忍不住的皱眉,眼底一片冰冷,顾北林进车拿东西,猝不及防被这眼神骇住,“小叔?”

    秦钦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回神抹了把脸,下意识不想让顾北林看到自己这样子,迅速的将他推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平稳着声音掩盖:“饿了,快点。”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还有这种感觉?

    那个人已经死了!

    而且还死了很多年,死得不能再死了!

    秦钦眼底透露着浓浓的防备,不论如何,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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