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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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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这种东西在偏僻小镇本并不常见,然而在这个小镇却多得反常,这不像个生活的地方,反而像市场。

    秦钦吊着条腿跨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个包子,眼睛随着流动的人群攒动:“挺久没来了哈。”

    顾北林在弄他自己的斗笠,他头上立着个发包,老是顶住斗笠按不下去,他便只好拆开头发重弄,秦钦像往常一样去勾他脖子,抓到一把青丝,揉了揉,还挺顺。

    顾北林把头发扎上去,带上,不合适,又放下来,再扎,又放,再扎,终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小叔,你不要一直盯着我,这里好多人。”

    想在分离前多看看孩子的秦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钦居然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娇羞的意味,他不理解的舔了舔嘴唇:“你没见过人?”

    “不是,这不一样,这又不像军里。”顾北林终于搞好了他的头发,心满意足的抹了抹脑袋,用余光瞥了瞥两边儿的垂发。

    “哦~”秦钦突然懂了,笑得挺流氓的:“没见过女人对吧?正常,不用紧张,以后见多了熟悉就自在了。”

    顾北林抿了抿嘴唇,他想说他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但他看秦钦笑着,心里就像被什么在催促一般,抓挠抓挠的,想问问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顾北林试探着开口:“小叔很熟悉吗?有多自在?”

    秦钦虽然很想跟他谈谈自己曾经的风流史,毕竟这些年太累,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这些事老是对着顾铭吹早就吹腻了,挺想换个人吹,但他始终秉承着成大事者先立业再立家的教育理念,坚决不在顾北林立足之前让他动感情这碗汤,便答:“熟悉了之后你就会发现,女人这种生物,有柔有刚,神奇也普通,跟男人也没什么两样,不用抱有太大的好奇,相处起来好的好,不好的也不好,就那样。到了该懂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懂。”

    “那就是说男人跟女人没什么区别,是男是女都不太重要。”

    不得不说顾北林理解的地方总是别出心裁,秦钦听着这话是感觉有点不对,却也想不出究竟哪点不对,他想了半天,刚想再说两句,便见前方行人堵路,车接首尾。

    顾北林跳下车,他属于在人群中永远冒半个头那种类型,一眼过去,皆收眼底。

    秦钦看着他目光发滞的盯跪坐在地上的伶人,瞧着他眼里的新颖,开口:“知道凛白域地带最不值钱的是什么吗?”

    人群围着的中心瑟瑟的缩着几个身形瘦弱的伶人,他们跪坐在地上,身前摆放着一张谱写着些许文字的纸,跪坐者一律低着头,双手绞在胸前,并且都相貌丑陋,加上许久饥饿的面容,看着有些骇人。

    秦钦眯了眯眼,似是漫不经心:“是命。”

    凛白有弱者,跪地为伶人。

    凛白有乞者,卑贱如草芥。

    生死契约人,受钱拿命来。

    摇尾乞怜人,受踩存世间。

    “准确的来说,是这些伶人的命。一入凛白似鬼门,来时为人回时魂。进这凛白域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世间难容,前者命贵,但钱多,后者命贱,就缺那钱活命。问世上哪有以钱换命的交易?凛白域就有。这里危机四伏,不仅仅是人祸,更是天灾,但这里的天灾跟外界是不一样的,凛白域的罪恶就在于它的天灾可以由人顶命。那些伶人,往往是走投无路却又在世间还有牵挂的人,自愿来到凛白域,把命拿出来卖,如若被人买下,那人在凛白域所遭受的一切天灾都由被买下的伶人承担,事后出了凛白域,伶人还活着就拿钱走人,死了就把钱给他家里人送去。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提前付,毕竟不是真的缺,谁会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顾北林眼里晦涩几番:“没人管吗?”

    秦钦吹了口哨子,用平静语气说:“管不了。双方心甘情愿,互结协议,上通天意,没人有资格管。再说了”秦钦顿了顿,意指跪在地上的伶人:“未经他人事,不做他人断。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说:“都没错。”

    站着的没错,跪着的也没错,相遇在这里,生死就都听命。

    秦钦拉了下顾北林,让他认认围成一圈儿的马车,顾北林一辆辆看过去,指着其中一辆,小声凑近秦钦:“这个看着像朝中人。”

    秦钦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是啊,熟人呢。”

    无事不入凛白域,来此地者或多或少有点不能说的秘密,在凛白域也就有了个不成文的约定,此处相见,不论过往恩怨,不管亲疏远近,一律见面也作陌路。

    说白了,就是互不打扰对方办事的意思。

    这规矩秦钦熟,他这人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守规矩的,特别是对自己好的方面。

    更何况那马车里坐着那个,他不太喜欢,更不愿意上去染一身骚。

    他随手一牵车绳,马车立马原地打了个转儿,准备绕路而行,顾北林收回了目光,用眼神询问秦钦,秦钦回了他个没事少找事的表情,暗道这孩子得好好教教为人方面,人啊,闲事不能关注得太多。

    说到凛白域,那是个太老的话题了。

    有人认为它违背了天理,根本是不存于世的东西,有人认为它颠倒了黑白,迟早毁了这世间。

    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处于话题的中心,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在它的迷离与幻妄中。

    没人知道它具体的来历,它已经存在了太久太久,从羽族还未诞生开始,它就已经存在了。它自成一世界,允许外人进入,却又不与外界共用一套天地法则。羽族大陆的弱肉强食是规矩,凛白域的强者生存便是规矩。更残忍,也更血腥。

    在凛白域中,有六个小镇作为居基点,六个小镇中分别有不同的一个或多个功能,有的负责物质采购,有点负责战利品领取,有点负责接待外人。比如秦钦现在所处这个小镇,有市场和赌场,同时负责兼顾接待,这是个功能挺齐全的小镇,位置处在凛白域的最左侧,也是最靠近出口的地方。

    小镇上的东西用武之地在一个叫秘境的地方。

    秘境三月一开,一开六口,向六个小镇提供入口,进秘境,是选择,出秘境,是本事。

    凛白域的规矩简单粗暴,买的东西通通带不走,只能在秘境中用,真正能从凛白域拿走的,叫战利品,那是一场秘境后最终赢家的贡品。

    秦钦一想到那个市场里都卖些什么玩意儿就心烦,但又不能不去,他们这次的目的就是凛白域秘境历练,要进秘境,只进个人,那多半是要横着出来,多多少少得弄点什么保命的。

    秦钦又想了想来之前告诉顾北林的话,再次转过头去问他:“我之前反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顾北林心想你跟我说的可太多了,他不解地压了压眉毛:“说的什么?”

    “”秦钦忍住想骂人的冲动:“我跟你说不能乱拿东西,从现在起的每一步,都三思而后行,我在不在你身边都一样,不要对任何人轻信。”

    “?”顾北林瞪大眼睛:“后面的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不要乱拿东西,我已经十六了!我今年马上成年了!我当时还以为你在指桑骂槐说裕安那老东西呢,你竟然是说给我听的?小叔,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误解?”

    秦钦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现在都还没进入状态的金毛犬,他强行拉过顾北林的头,让他看向小镇的镇场符:“看清楚,这里不是羽族了,这是凛白域,随时都可能要命的地方!我发现我之前跟你讲的东西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啊?!”

    顾北林:“我知道,可这不是有你嘛。”

    顾北林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就算他从来没来过,羽族大陆上关于凛白域的传闻也让他明白这里的境遇,只不过呆在秦钦的身边,他就本能的安心,这个人,永远不会让他受到一丁点的威胁。

    秦钦听到这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动了动嘴唇,指尖颤了颤,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呢?”

    “那我就来找你,我们一直在一起。”顾北林背靠在车门上,笑着,少年扬起的唇角晃花了人眼。

    秦钦心道那还得了,你小子要是打算一辈子当个躺平的,我就是含泪自杀也对不起二姐的临终托付,他将顾北林一直存放在他这里的剑丢还给他,说:“拿好你的剑,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走,我们总有分开的时候,你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解决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不该是我,而是你这些年在军里学到的本事,本将军不希望,羽族最精锐的部队和顶尖的配置养出的是一个依赖他人的废柴。”

    顾北林见他有些冒气,连忙收起卖乖的心思,这些年他可太熟悉秦钦的脾性了,乖乖抱了个拳,表示明白。

    秦钦甩了甩袖子,他绕开人群,直直前往小镇市场的入口。

    顾北林没来过这里,却也觉得本能的厌恶,他握着剑,想凭借剑上的正气驱点邪,手指按着剑文,只觉得一股温暖而柔和的气流徐徐从中而来,慢慢流入他的经脉,护住正心。

    这把剑在秦钦手里也待过一段时间,它的气流一活络起来秦钦就能感觉到,意识到它在给顾北林护心脉,秦钦奇怪的看了一眼,“它再我手里待了近六年也不见干点什么当人的事,怎么一回到你手里就人模狗样了?当初一拿到它,我就知道是个骨头硬的,有脾气得狠,怎么现在这么听话?果然谁都比不上亲爹亲啊。”

    顾北林也仔细看着剑,可能是心脉相通的缘故,他能清晰的看见御神在给他传送气流,那气流沿着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一直延伸到他的胳膊,他说:“可能是我更早和御神定下契约的原因吧,它在别人手里是很狂躁。”

    “狂躁不至于,顶多算不听话。”秦钦再瞥了眼:“灵悟挺高,应该好生剑灵。”

    “那绝对是它客气了,它真正对外人,比刺猬还炸。小叔,我没跟你说过吧,平胜将军那小儿子,就小时候老爱扎一个小马尾那玩意儿,在北阳军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翅膀,属军把我们送到练剑地就都走了,上头没了人管,那孙子就抢我干粮,用水泼我被子,缺德事干得多了胆子就开始肥,胆大包天的盯上了御神,他偷到御神的那天晚上绝对是他当了这么多年人以来过得最痛苦的一晚上,他那两颗门牙,现在都还没长出来。”他语气中的兴奋是挡都挡不住,时隔这么多年,顾北林一想到齐平渊那两颗没了的门牙都还是觉得腮帮子痛。

    秦钦手里车绳一顿,“什么时候的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顾北林笑了笑,“齐平渊不也没跟他爹说他那两颗门牙怎么掉的嘛。”虽然当时顾北林觉得那孙子不跟他爹告状是因为丢人,但他觉得既然对方都玩得起,他也不能输,告父母这种事情,谁干谁拉跨。他悄悄揪着秦钦的一个衣角,安慰性的摇了摇:“都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今天不提起御神的脾气,我都快不记得了,其实没什么,这都很正常,后来我翅膀长出来了,自然没人再敢了。”

    顾北林其实很怕秦钦知道一些他经历过的难堪的事情,他觉得在秦钦心里,他永远就是被精养长大的人,他也愿意一直在他心里当朵小白花,当个什么肮脏都不懂的根正苗红好少年。觉得那样,这个人才会无限给自己纵容与偏爱,给他永远的依赖。

    他看得出秦钦刚正下小心翼翼的偏爱,也看得出秦钦的嘴硬心软,他足够敏感,他什么都懂,他只是在装少年来获得宠爱,毕竟他终究不是小白花,秦钦和顾铭是把他保护得很好,无微不至,面面俱到,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只是他们忘了,顾北林始终是个从小失去双亲长大的孩子,他天生缺乏安全感,天生害怕被遗弃,他只是在按照秦钦心目中最希望的样子在表现。

    更何况在这弱肉强食的羽族大陆,打不过就挨打,是简单粗暴的铁理。

    秦钦也知道这很正常,他一直希望顾北林意识到的就是这个,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他硬了硬心肠,故意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再这么丢人地被人欺负,千万不要回来跟我说,你一跟我说,我把你打得更惨。”

    顾北林憋着笑想你到时候心疼都来不及,嘴上顺着他答:“啊是是是”

    秦钦:“到了,下车挑点东西。”

    凛白域暗夜降至,九重城却尚明辉中天。

    裕安刚睡醒了个午觉,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丝被和床榻之间磨出柔和的声音,阿贵听见声响,附腰悄声问:“祖宗醒啦,刘大人今日午时三刻派人送来了封信,奴才见您才睡下没一会儿,不忍扰了祖宗睡意,就安放在了书桌上,等着祖宗醒了看呢。”

    裕安起身穿戴,阿贵忙上前帮他整理衣襟,裕安还闭着眼,手里捏着块玉摩擦,嘴角微微勾着点不真不假的笑:“还是你懂事。”

    阿贵高兴的笑着:“祖宗的功劳,都是您教得好。”

    裕安拿起那封信甩开,他的玉扳指在纸上划得跨啦一响,他看完了信,吩咐阿贵拿去烧了,然后不紧不慢的坐上软榻,依旧闭着眼睛,微微晃起了头。

    阿贵心里飘,裕安难侍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还不是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开心,他会奉承,会讨好,说话中听,这本事天生就带来的,他见裕安看完了信没作声,想趁机再拍点什么马屁,便没多想,好奇开口:“祖宗,刘大人这信上都说了些什么?祖宗可别累着,有什么想的,说出来奴才也帮您想想。”

    裕安听见这话,手上转珠串子的动作没停,他哼笑了一声,这一声听得阿贵瞬间心底一颤,刚才所有的得意立刻魂飞魄散,连忙低下头。

    裕安问他:“你知道你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阿贵颤着手,声音隐约有点不稳,脸上扯着笑:“是额是奴才忠心,一心一意只为着祖宗想,心拿出来都甘愿。”

    裕安笑了两声,也没有戳破他的意思:“忠心的人到处都有,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阿贵小心翼翼的抬眼又搁下,斟酌着:“奴才愚钝,不知。”

    裕安凑近他,拍了拍他的脸:“我选你啊,是因为你聪明,好学,会做人。年轻啊,是你最大的优势,你有很多时间用来学怎么走以后的路,也是你最大的劣势,因为年轻,你不懂分寸,不知界限,不知道该怎么懂事。”

    阿贵一听这话,立马知道是刚才问的话拐了,腿都开始颤起来,急忙扑到裕安脚边:“祖宗疼我!祖宗教的,奴才都用心记着,奴才这辈子,都是祖宗当牛做马的”

    “好了,起来吧,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记性。”裕安把一封包着个物价的信封递给他,“拿去给空传部的,让他们务必要再明天日落前把这信封送到凛白域。”、

    “是。”阿贵弯着腰退出去。

    裕安轻轻转着珠串子:“秦钦啊秦钦,当了这么多年总将军了,也该休息下了,你不走,那本官便只好送你了。本官怕你无趣,特意找了你当年的老朋友,你们就好好在那吃人的鬼域叙个旧吧。”

    刺鼻的气味从面前扑来,顾北林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捂住口鼻,趴到一旁的栏杆上干呕,秦钦面不改色递给他一块手帕,暗道娇花还真是娇花,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不过估计也只有秦将军这么优秀的人才会把世面理解成这个,顾北林要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酸水都要吐完,这根本不是他软弱,他只是有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小叔呕”他不小心又瞥了一眼那玩意儿,转过去又吐了一次:“这,我们真的要一路上带着这么个东西吗?”

    秦钦黑了脸:“你先给我吐干净了再跟我说话!”

    顾北林擦干净嘴,还想再挣扎一下:“就没有别的可以代替的了吗?非要这个吗?”

    秦钦刚要开口,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这个是最便捷的了。”

    声音的主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震慑的感觉。

    秦钦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黑衣青年,他让他感觉到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氛围,他的那双眼睛,秦钦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虽然他笑着,秦钦却感受到了威胁的感觉。

    秦钦礼貌性的回以一笑,便转过了头,俨然没有和他交流的想法。

    那黑衣青年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走到秦钦他们前面,对着顾北林弯了个腰,那是对皇室的敬礼。秦钦立马眯了眼,手按在剑上,气氛一瞬间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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