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国师慈悲
翌日,承天门前。
冥思苦想了一整宿,黑着眼圈来上朝的陈光蕊,远远就望见了宫门前那挺拔的身影,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
虽说他想的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把事说清楚,陛下应当不会怪罪他,可能够完成任务也是好事。
陈光蕊在玄奘复杂的眼神中缓缓靠近,到面前后,思索片刻,终于是拱手行礼道:“国师大人。”
此举将周围等候的人惊吓得不轻,从古至今哪有父拜子的道理?
更何况不是说国师一向纯孝,对父母极好,比对皇上都还恭敬吗?如今这是怎么了?
于是都窃窃私语起来,有那消息灵通的人把昨日的事情说出,知道玄奘与父母断绝关系又都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玄奘自然是避开了陈光蕊的礼不受,明白其是想将关系彻底分清,顺带展示给众人,既有些理解,又觉得心伤,于是闭上眼站到一边。
见他这副模样,陈光蕊本来也没有搭话的心思,只是默默找了几个相熟的人站在一起。
上朝的人陆陆续续来的不少了,本来这会儿子都是交头接耳、串通一气的好时机,但是望着黑脸神一样在前头站着的玄奘,与之相隔甚远的陈光蕊,知道不知道的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谁不知道玄奘这个国师刚把皇上从阎罗殿拉回来,这个时候触他霉头,比欺君犯上还严重,冒犯了皇上大家伙还能救一救,说不定一切无事。
比如魏征,之前就是天天跟皇上扎刺,皇上养只鸟都要管,照样活得好好的。
昨日皇上魂下幽冥之前,嚷嚷着魏征是逆贼,都以为这位魏丞相都活不成了,结果皇上醒了,人家还是那个左光禄大夫,这不搁那边站着吗?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了国师,都不用回家了,洗洗脖子等着陛下的剑砍下来吧。
吱呀。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打开,众官皆疑惑吃惊地望了过去,他们上朝要走的小门没开,这个承天门怎么开了呢?
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啊!
有什么特殊活动?可没人提前通知他们啊?!
就在众人臆想纷纷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稍微望了望,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朝着玄奘迎了过去,边走边笑道:“哎哟,我大国师诶,您可算是来了。
昨晚陛下想您想得是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过去,刚刚一听您到了宫门口,立马就要往这儿赶,又怕您站得着急,才提前打发我来接您呢。
国师,您也别怪奴婢多嘴,您昨个儿好好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闹得陛下饭都没心情吃,动了几筷子就搁下了,今儿个可得好好陪皇上叙叙旧谈谈情啊。”
玄奘听到小太监话里描述李世民对自己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颤,正想着要不要再避几天,最后却又听到了小太监的一通数落,霎时就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其几眼,语笑晏晏地说道:“的确是多嘴,新来的吧?”
那小太监明显是呆了呆,没想到自己平常自黑的话口会被人拿住不放,虽然说早就听过国师小气的传闻,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他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啊,皇上就是大唐的天,皇上高兴了,大家才能高兴,不是吗?
不过小太监想不通玄奘为什么揪住了这个事,并不妨碍他认错,如果国师不满意,他一定是见不到中午的太阳的。
于是他一边啪啪地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含糊地说道:“是奴婢多嘴了,是奴婢多嘴了,奴婢的确是王德大公公新调到皇上身边的,请国师大人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在小太监一脸无辜懵懂的表情中,玄奘伸手制止了他继续自残,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唉,你这傻小子,罢了,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屠,今日还是见一见皇上吧。”
小太监确实不懂,不是国师大人怪罪他,才会有杀身之祸吗?怎么好像国师大人要出手救他一样?佛祖爷爷原来放弃杀一个人的念头也算是救人吗?
“国师!朕的国师在哪里?!
国师你骗朕,明明说好洗浴更衣后再见面,怎么你就突然不见了呢?”
小太监的话的确没假,他刚跟玄奘没说几句话,李世民就到了,一路大喊大叫跑到了玄奘身边,挽住他的手便不放了。
“拜见陛下!” x n
先是同百官一起见礼,接着玄奘扯了几下手没扯动,主要是李世民抱得特别紧,他不敢用力过大,怕伤害了这个突然变得粘人的皇上。
他只能任由李世民抱着那只手,另一只手叉腰没好气地道:“陛下,你再这样,我可又走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男男授受不亲,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我们有龙阳之好的!”
其实主要是玄奘不适应和别人贴身亲密接触,两世人生能让他没有应激反应的一个是他前世的师父,一个是他今生的生母,李世民显然不在其中。
要不是玄奘还指望着让李世民支持他做改革,早就一胳膊把这个不懂分寸的皇帝抡地上了。
“朕看谁敢?!”
李世民虎目圆睁,雄视四周,百官都或是低头看地、或是抬头望天,宦官们更是尽皆下跪伏地,无一人敢于与他对视。
今天的唐王李世民可不是昨天那个躺在病榻上、棺材里的摆设,也不是好不容易返阳复活,毫无威仪的疯子。
只看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身穿一领赭黄袍,腰间系的是一条蓝田碧玉带,脚下踏着一对创业无忧履,称得上是相貌堂堂、威严烈烈!
不过李世民想来也猜到了自己这位国师怕是不愿意与别人过于亲近,于是顺势放开了手只是还是站在了一尺之内,并肩而立。
容唐王耍够了威风,玄奘才提醒道:“陛下,咱们是不是可以上早朝议事了?”
李世民这才点了点头笑道:“国师所言极是,来人啊,摆驾太极殿!
国师今日与朕一起过去如何?”
玄奘双手合十低头答道:“一切由陛下安排。”
李世民大喜,以往他也不是没叫过玄奘同乘,但屡屡被拒,今天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居然被同意了。
于是有太监赶紧去唤来步辇,这是一架需要十余名太监抬的庞然大物,木头上面有雕刻精美的繁复花纹,最上层载人处铺垫着奢华的锦绣丝绸柔软舒适。
玄奘跟着李世民朝着步辇走去,只是即将踏上去时,状若无意地对着控背躬身伺候在一旁的王德说道:“来接我的是你的人?人心是好的,也上进嘞,就是笨了点,不太适合在皇上跟前晃悠,给他找个安全的活儿吧。”
此话一出,李世民恍然大悟,怪不得国师今天愿意和他同乘,原来根源在这里,他看了一眼那个脸还肿着的小太监,对着冷汗直冒的王德说道:“既然国师发话了,王德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的王德忙不迭地跪下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声道:“奴婢替三德子谢过皇上、国师大慈大悲了。”
“行了行了,别磕了,扫兴,带着你的人下去吧。”
李世民挥了挥手,没再多说,奴婢而已,不值得多费口舌,国师愿意保就让他们好好的,不然就凭那狗奴婢估计是有什么言语冒犯国师的行为,王德两人能有个全尸都算是今天宫里的太监改吃素了。
步辇在太监们的齐心协力下缓缓升起,稳步朝着太极殿移动而去,文武百官也跟着拉成长龙进入了宫门。
最后被遗忘在路边的三德子和王德像是两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王德突然苦笑连连,攥紧了双拳,多年辛苦一朝丧啊!
谁能想到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还替三德子能接到差事露脸高兴呢。
结果是祸不是福,这蠢物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敢冒犯国师,要不是国师慈悲护下他们,明年的今天就是他们的忌日!
“哈哈,这就是人各有命”
“呜呜,公公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只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三德子见王德痴傻地笑了起来,像是疯狗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到其身前磕头哭嚎道,紧接着又一股脑地把刚刚跟玄奘的对话抖搂一遍,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己哪儿错了?
王德听完三德子的话,认命地摸了摸其脑袋说道:“国师说的不错,你是个好孩子,心里想着皇上,知道上进,晓得抓机会争表现。
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我没有教给你,这一次我也是活该,并不冤枉。”
依然迷茫的三德子抬起脏污红肿的脸,泪眼朦胧地问道:“公公,你是说得什么?”
王德抱着三德子的头倚靠在宫墙上,感叹道:“皇上就是大唐的天,这没错。
可国师是大唐的天外天!可惜这个道理,我教的太晚了。”
三德子傻愣愣地呆住了,所以刚刚就是他居高临下地对着比皇上还高的天指指点点了。
两个见惯了深宫阴暗的底层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国师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