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玄奘泪洒辞生母,从今唯有度苍生
玄奘入府刚到前厅,殷温娇已经带着大群人过来了。
“我儿玄奘在哪?你这孩子又跑到哪儿去了?
我刚和卢国公夫人商讨好了,要带你上门去拜访呢!”
“见过国师!” x n
除了殷温娇怒气冲冲地抓着玄奘质问为何偷溜,陈光蕊的几个妾室以及庶出的子女都远远驻足行了个礼。
因此玄奘双手合十笑道:“各位阿姨安好啊?小家伙们这些天都有认真学习、好好锻炼吗?”
可殷温娇见他不理自己,却和别人搭话,越发恼怒,横了一眼再无人敢出声,都怯怯地低头看地数蚂蚁。
玄奘这才无奈地看向了殷温娇,温柔的扯开她的抓扯,认真地回道:“母亲大人何必问我?
我出门是为了要济世安民,整日窝在宅子里还怎么普度众生?
再者说,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去卢国公府上的事情。”
“什么济世安民?那自然有皇上和文武大臣做主,与你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的紧要任务就是趁年轻赶紧给我生十个八个大胖小子,我也好含饴弄孙。
你如果是不满意卢国公家的那些千金,我再替你寻找,我就不信了,满长安的官宦之家还找不到一个你满意的?实在不行就是门第破落些也无妨,有你外家、你父亲,还有你都在朝中正得皇上重视,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抬起来。
哦,对了,素云,去把我房里的那些画抱来,让我儿好好挑选。
我儿,这些都是我差媒人画的长安各家适龄待嫁闺秀的画像,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一直服侍在身边的素云点头称是,转身就要走,却未曾想刚走两步就被被人扯住衣袖,慌乱地回头望去,只见玄奘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她吓得呆木在原地。
玄奘只觉得后悔,他本以为殷温娇催婚可能就是念叨几句,自己慢慢劝解也就是了,谁曾想已经满长安地筛选意中人了。
倒也不能怪他,他前世今生都是养在和尚手里的孤儿,怎么会有这种经验?
最多就是前世在师叔的庙里,见过来祷告的年轻信徒嘀咕催婚的事,也是头回应对,就想先搪塞一番。
毕竟殷温娇性子本来就刚烈,当年解救归来后,因为自觉得顺从贼人有过,故而几次寻死,多亏玄奘长达数月寸步不离的守候开解才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所以玄奘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这可能让殷温娇产生了错觉,认为有希望可以劝他还俗娶妻生子。
玄奘知道自己此生志愿已定,男女情爱与他无缘,也根本不可能按照殷温娇的意思生活,于是语气严肃地说道:“素云姐姐,不必去了。
母亲,我志向于解救苍生,此世绝无还俗、娶妻生子的可能,劝母亲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为好。”
殷温娇看着自己儿子璀璨的眼眸,眼睛心虚地躲闪开,知子莫若母,她怎么会不知道玄奘的心意呢?
只是转而又坚定地对视了回去,她不是为了自己日后老了要有子孙倚靠,实在是不忍见那从小遭难,却不忘父母的孝顺儿子再受苦。
殷温娇拉着玄奘的手,靠在其臂弯上痛哭道:“我儿啊,可是出家有什么好?要守那清规戒律,日日辛苦,我们又不是什么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这锦衣玉食、高宅大院,日日欢欢喜喜,有何不可?
儿啊,解救苍生是神佛的事情,你怎么挑得起这样重的担子,你归家来,有这诺大的家业享用,母亲再给你找寻个良配,夫妻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生养子女,传承教导,岂不好吗?”
这番话是情感天地,阐述着母子深情,围观众人无不热泪盈眶,就算是怀中幼子也是哇哇大哭。
可玄奘意志毫无动摇,富贵于他是过眼烟云,娇妻在他是红粉骷髅,后代给他是所托非人,此生此世唯有普渡众生。
他合十的双掌任由殷温娇怎么掰扯都纹丝不动,沉声坚定地说道:“母亲,我道心恒如钢铁,不贪人间繁华,只求万千生灵安乐,决意如此,无需多言。”
“国师,何必如此执着呢?主母也是一片好意啊!”
“是啊,是啊,而且我也曾打听这和尚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嘛,如果国师实在是不愿意还俗,你白日里只管继续侍奉佛祖,夜间返家来,也有珍馐美食、娇妻幼子等着你,岂不是好事?还能实时孝顺大人,也是一段佳话啊!”
“兄长,自归家来,合府上下都团团圆圆,吾等兄弟姊妹都盼望着兄长能一直在家耳提面命、实时教导,你就应了母亲吧。”
殷温娇只是趴在玄奘身上抽泣,那几个阿姨、一群弟妹却凑了过来轮番苦劝,连只会鹦鹉学舌的幼儿都呀呀道:“回来,回来。”
可玄奘自觉已经表露心迹,并无其它话需要再讲,因此都不做理会,只是闭眼念诵起了佛经,犹如一尊玉雕的佛像。
见他如此,其余众人再言语了片刻,也都安静下来,一时间大厅中只有玄奘的诵经声以及殷温娇不时的抽泣之声。
良久,在玄奘仿佛有某种特殊魔力的经文声中,大家的心都安定祥和起来,连殷温娇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收敛好了情绪,擦干了泪水站好。
她痴痴地望着玄奘那张和陈光蕊极为相似的脸,只是眉眼之处多了几分她的影子,更显柔和悲悯。
看着看着,殷温娇双手捧起了玄奘的脸庞,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做出了最后的挣扎,装作厉声喝问道:“陈玄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铁了心要做那悖逆父母、无妻无后的不孝之子吗?!”
“阿弥陀佛,此身既已许天下苍生,再难顾家庭团圆美好。”
殷温娇不信,她不信那个闯衙救母,为救自己日夜坚守的儿子会如此铁石心肠。
她揪住玄奘的衣领,望着其紧闭的双眼大声道:“你如果真那么坚决,为什么不敢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可是她失望了,玄奘虽然不忍见生母的眼泪,但是并不会因此退缩妥协,有些志向理想不是眼泪和苦痛可以浇灭的,反而会燃烧更加熊烈。
玄奘的眼睛像是春日里一个平静的湖泊,水波不兴,清净自在。
那湖泊上的一股和煦的春风悄无声息地吹进殷温娇心里,她终于放下了执念,无力地放下双手,退后几步被素云搀扶住。
殷温娇打破了幻想,清醒地知道玄奘绝不会还俗了,望着玄奘俊朗挺拔的身姿,她心想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该贪恋这母子情分,我儿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该被我们这些俗人俗事羁绊住,要断便断个干净吧。
“你要出家,你便走吧!出了这个门再也不要回来!
你与我们断绝关系,从今往后再无血缘亲情,你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事也也与你无关,去吧!再不要回来!”
玄奘听到此话,心中大悲,前世他无父无母,直到死去也没什么缘分有血亲之情,今生虽然也是从小与父母别离,但是好歹长大后也享受了几年和睦时光,如今却要缘尽了。
他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伏地下拜痛哭道:“玄奘虽然是出家人,但是也知道父母生育之恩重于泰山,这么大的恩情怎么可以不报答呢?”
殷温娇闭眼侧身,挥了挥手,硬着心肠说道:“报过了,报过了,即便我们生下了你,也没养过半天。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你出生时我曾咬断你的脚趾,算是还了,你去吧!”
玄奘不应,只是再拜说道:“母亲救我于贼手,使我不遭刘洪所害,此乃救命之恩,如何能够报答呢?”
“本来也是我夫妇时运不济,害得你降生贼窟,才有了杀身之祸,你不怪罪我们,成年后勇闯州衙解救于我,一命抵一命,也算是还过了。
且去吧,不要多言,除非你愿意做个乖顺儿子,从此脱下僧衣回家陪伴我,放下执念不管是是非非,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否则不要叫我,也不要回来。”
玄奘沉默不言,却把其他人急坏了,一众阿姨、孩子凑上前来,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地劝说殷温娇仔细考虑,至少也要等陈光蕊回来再说。
“主母可知覆水难收啊!快快不要再提了,咱们只当是今天无事发生。”
“母亲,何必与兄长置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凭空伤害母子亲情。”
不只是家人,仆人侍女更是通通跪倒在地齐声道:“请主母三思啊!”
但是殷温娇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自觉如果玄奘依然要矢志不渝,她们这些亲族只会是玄奘的麻烦。
莫看她久居深宅大院,可家学渊源,父亲官至宰相,在江州时因为刘洪出身盗贼没有什么学识经历,也是那贼人的半个内相,诸事都曾问她,怎么不知道玄奘在前朝闹出那些风风雨雨的厉害?
殷温娇知道玄奘神通广大、无人能害,可朝堂上那些人精有的是办法让人有力使不出、痛苦煎熬。
比如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玄奘至仁至孝,到时候朝堂上那些人拿她们作筏子,最后为难的还不是玄奘?
她殷温娇别的都不在意,没有玄奘已经是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人了,可唯独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儿子的破绽,成为别人刺向玄奘的尖刀利刃。
终于殷温娇深吸了几口气,冷冰冰地道:“怎么,是我如今说的话不好使了吗?都给我闭嘴!
国师还不挪步,是看上了咱们陈家的宅子吗?
如果是这样,你只管去陛下面前请旨,让我们一家老小搬出去让你,反正皇上对你万分喜爱,想必这点小事断然不会拒绝。
我这就与众人收拾好行李,等候圣旨。”
话已至此,玄奘看出殷温娇心意已定,只得泪眼婆娑道:“母亲,我自成年从恩人法明和尚处得知身世缘由,前往江州州衙降伏恶贼、解救生母,再路遇祖母、生父,到达长安享受团圆,算来已经四五年了。
这些年虽然也时常拜会,但是却难以表尽真情,不曾想今日母亲执意逐我,再不愿叙母子情分,看来实在是缘分已尽。
还望母亲日后多多保重身体,不要忧怒,愿母亲天天开心,事事顺心,身体康健,幸福永远。
希望各位阿姨相互和睦,与我母亲不生隔隙,弟弟妹妹们能替我为父母尽孝膝前。
也拜托素云姐姐各位尽心尽力侍奉,玄奘在此顿首拜谢!”
砰砰砰。
玄奘说完也不等众人答话,连磕三个响头,把青石的地面都磕出坑来。
诸位阿姨都掩面而泣,弟弟妹妹嚎啕大哭,一众佣人也是泪洒当场,都想起玄奘昔日的好来。
然而场中最是心痛的人当属殷温娇了,玄奘三声响头犹如磕在她的心上,只是强撑着身子硬声说道:“今日起,我不是你母亲了,你去吧!”
家人觉得殷温娇心狠,下人也认为主母无情,只有玄奘知道母亲心中痛苦,于是起了离意,不愿意再增添殷温娇地伤感。
玄奘站起身来,翻手拿出一枝红嫩的莲花来,此花一现散逸出淡淡的清香,弥漫充斥着整个大厅,犹如慈母的大手轻轻安抚着众人的心灵,止住了经久不绝的哭声与伤感。
这花乃是地藏王菩萨所送那一朵金莲在玄奘掌中世界内扎根后,繁衍出来的子孙后代,虽然没了那神佛仙灵都为之安神的奇效,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却正好合适,是难得的灵物。
看着捂脸默默流泪的殷温娇,玄奘仰天长叹,把莲花插在其衣襟处,走到院中拔地而起,却是爬云去了。
玄奘一走,众人皆散,徒留殷温娇抱着灵莲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地面坑洞伤感。
直到夜深,陈光蕊离开宴会返回,见家中凄凄惨惨愁云暗淡,就连下人们也是面带苦色,详问过后才哀叹连连,只是心里既是不舍,又有几分轻松。
他虽然是玄奘生父,却少于相处,不舍之情也有,但是更多是希望能避开玄奘即将搅动的吞人漩涡,他毕竟是肉体凡胎,就算做鬼魂时在水府有些机缘,在这种局势里也不敢说能保全好一家老小,远离也好,远离了也好。
就是有些苦恼唐王嘱咐他明日带玄奘进宫之事该怎么办,最终是没想到什么办法,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便劝着殷温娇好好将养身体,回房歇息去了,这些年他们也算是相敬如宾,有些夫妻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