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意
白子泽是在被派去交接任务的前一天从医院里出来的。他真的只是在那儿躺了一个星期而已，至于还是没想清楚究竟当时是什么影响了自己，他也暂时放到一边去不再纠结了。
他接到这次的任务的时候，只觉得槽点太多，不知道应该先吐哪一个，于是对着刚好也在医院走廊里闲聊的同事们，无力地说了一句：“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游戏一样的任务书写模板……”
任务，与蜀州白家交接灵魄样本和相应资料，并护送回952总部，主要执行人白子泽，辅助执行人萧溯。
据说之前是另一个研究部的专员和他同行，结果那个专员不幸摔断了腿，于是就从没任务的专员里指了一个给他，这一指就想着找个有合作经验的，就指到了萧溯。
蜀州白家是和他最不对付的一支，这次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明里暗里的阻碍；他并不想把白家内部的倾轧呈现给外人，偏偏这次的搭档是萧溯，从东海回来后，白子泽又花了些力气去查萧溯的底子，依然一无所获；还有，明明毫无证据，他却嗅到了一丝总部在消耗和外派他的意味。
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朗气清，一个难得不闷热的夏日。医院门口是开阔的大道，可白子泽的眼里，只有隐在阴影中的前路。
但很快，他笑着抛开了自己这些可笑的感叹，他又有什么时候不是在阴影下赶路呢？
“！”他摸出手机发消息给萧溯，单单一个感叹号。
等了一会，那边没有立刻回，他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坐上了来接应的车，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边梳理着白家的情况。蜀州，白家，现在管事的应该是白焦然，比自己长一辈，应该叫叔。虽然真正的实权应当还在再上一辈手里，不过想来他们是不会出面的。这次的任务是四级，区区一个护送任务能排进前四。进入九五二的这段时间，他也知道，前四级的任务都属于高难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在他活着的这么长时间里，只出过一次一级，两次二级。
之前他就从白家那边拿到消息，蜀州那边发生了一起事故，但是蜀州分支把消息捂得太好，他只知道个大概。
塌方和法阵，突破极限的单体灵魄，自杀的携带者。
也罢，哪怕是刻意被调离，这次的事情也值得他去一趟。
萧溯在宿舍公用的厨房间里翻着锅里的炒饭。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白子泽发来消息，她瞥了眼，没去理，等到把两人份的炒饭乘好放到一边，才拿起手机来回复。
“出院了？”看到那边只是发来一个感叹号之后，她算了算，估摸着应该是出院了。
“你走的哪条线居然改了排班？”白子泽的回复很快来了，直入主题。
“没啊，只是凑巧你原来的搭档有点情况么。”
“……”白子泽回过来一串省略号。若是其他人，可能还真的信了，但自从萧溯和他提出“合作”之后，白子泽自然不可能相信这只是巧合。
“你对蜀州那边的塌方事件感兴趣？”紧跟着又发过来一条。
“并不。不过你愿意和我说说的话我也很乐意。”
“下午有空吗？见面聊？”
“抱歉，这两天真没空，到时候飞机上说？机票后勤已经帮订好了。”
没有回复了，萧溯努了努嘴，端着炒饭哼着新听来的某音神曲，悠闲地晃回了寝室。下午阳光正好，适合窝在寝室刷剧啊。
白子泽看着最后一条消息，摁掉了手机屏幕。问前排的司机：“邹叔，白老那边，对蜀州这事怎么说？”
司机是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汉子，长得白净。“没怎么说，不过白老对这边的态度你也知道，他并不反感你好好帮952做事。双赢互利么。”
白子泽一手支在门把上，两指捏着的手机晃啊晃的，屏幕上模模糊糊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嗯，行，我明白了。邹叔你们就留h市吧，我自己去就行。保持联系。”
司机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车很快在地下室的单元门口停下，白子泽开门下车，自己提着行李箱进了门。邹叔看着他进门，把车载记录戳了两下，选择了上传，然后倒车调头，一脚油门出了地下库。
白子泽拎着行李箱，在电梯里也没有放下，其实只是他并没有感觉有放下这种多余的动作的必要。江城白家，二流的情报网依然只能是二流的，他不太习惯的想。
蹬掉鞋子，他穿着袜子踩进了自己家，咔哒几下确定了门上所有的机关都归位，公寓里所有的屏蔽都运转正常，白子泽在沙发上坐下，按开了茶几上的电子屏。
竖直的光幕投影在他前面，最新的消息就在一分钟内。
他点开，什么塌方的实况，总是有办法弄到的，只要价钱够高。
资料不长，其实比白子泽想象的要简单很多，蜀州西南的突然塌方伴随特殊的波动被白家首先发现，到场后发现踩进了灵魄所构建的法阵，启动人是多年前与白家产生冲突并且因此家破人亡的无组织灵魄携带者，法阵控制了白家人的发挥，但谋求复仇的启动人还是以失败告终，却在即将被控制时选择了自杀。有意思的是，在自杀之后白家有人用灵魄能力拘住了他的灵魄，却发现这一片灵魄的强度高到不可思议，超出了所有记录在案的限值。按理来说，一个位置的灵魄的强度是有极限的，而这个极限经过全世界多年的研究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但这次，却出现了特例。
这些信息白家和952所给的情报也有，但是这份来自卡莱的资料，标出了问题的真正所在，首先，这片灵魄的强度是变化了的，和多年前蜀州白家所记录的强度相差巨大，否则当年白家也不会采用这种置之不理的处理方式。第二，灵魄的强度，没有体现在持有人的能力变化上。
最后，卡莱附上了一个和白家和952都不同的建议，建议不要把重点放在灵魄本身，而是放在阵法上。
阵法么。白子泽的目光在这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最初，阵法是需要能配合的灵魄才能构建和启动的，但后来经过不断改良，有许多基础的阵法已经成为知道绘法就能构成。他熟知那些通用的阵法，但若是遇到灵魄特属的，算不上精通。毕竟他以前也不需要精通，击破就可以了。
不过呢，这倒是正好，有些人不是想来嘛，那看来的确是能派上用场了。他关掉了电子屏，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
“嗯，这么说来，蜀州……可能是某种聚灵阵变体。”萧溯喀吱喀吱地往嘴里塞着薯片，一边听着澜的汇报。
澜现在缩在她桌子上的陶瓷杯里，在汇报完之前盯梢对象的动态后，又开始汇报被萧溯打发去交接的那部分情报。
“卡列金家的情报网的确是可以啊，没想到栖枭里被渗透了。这可是咱大华国最难搞的信息站啊，这么隐蔽都被发现了。”萧溯有一搭没一搭和澜用灵魄沟通吐槽。澜这几天普通话进步迅速，毕竟天天放着灵识听整个h城的人声嘈杂。“嗐，不就是和他们做个交易嘛，我是老客户了他们很熟的，你代我去一趟也不用怂这样吧。”继续吐槽，但这一句澜没怎么懂，像这些个语气词和形容词暂时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老板，尾火虎那边还继续盯吗？”介于没听懂，且听懂了也不知道回个啥，澜只好转回正经的工作话题。
“不了，不用你盯了。”萧溯按着键盘快进电视剧，剧情里那个负责查案的内卫被自家兄长调开暂时下线，而另两个怀着各自目的入局的小分队成员接过了接力棒，“有更好的人选。”
“接下来我要出去几天，你就待在这边，不要动作太频繁了，952这里还是有几个感知不错的在的。”萧溯的视线终于从电视剧主角的脸上移开，在水杯沿口转了一圈，最后远远地看向了窗外。
接下来的一天半，白子泽没有再找过萧溯，萧溯这边也自然没有联系他，并没有在意他的去向……才怪了。
“老板，白子泽下班之后没有回家，就在外城区那块，我也没敢靠太近。”澜自从第一次称萧溯为老板之后，越叫越顺口。
“嗯。不错，那一盒巧克力豆都归你了。”萧溯合上手里抱着的书，颇为赞赏地点头。澜就是做这种跟踪啊监视啊啥的最擅长了，真正的悄无声息，还带□□和传音。所以她就很无语当时为什么这傻孩子偏要挑刚聚灵无法控制的时候就往这边跑搞出这么大动静。随后起身，抓上手机和钥匙，从鞋架上拎了双白色的布鞋套上，就出门直奔外城区。
白子泽抱着超大杯的星冰乐发了半天呆，直到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个明天要和他一起飞去蜀州的某研究部专员推门进来正在扫一边的小程序点餐码。
他挑起一根眉毛，看着萧溯懒洋洋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高凳上，然后极其敷衍、真的极其极其敷衍地，“嗨，真巧啊。”
白子泽：……
很有意思，通常白子泽和别人凑上，他都是主动开启话题的那个；而萧溯和别人凑上，那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那个。可是在这里，总是萧溯打开话题。
“想事情呢？”萧溯问，“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摆脱你……白子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想工作。”
“哦，这种程度的工作，你还需要想？太对不起卡列金家族的培养了吧。”
“这是白家的事情，和那边无关。”
“嗯，懂了。蜀州那一脉和你们分歧有多大？哦不是，我是想问你觉得他们会花多大力气来阻碍你？”
“他们会花五分力气阻挠952拿到东西，会花十分力气阻挠江城白家人拿到东西。”
“嗯，所以会花十五分力气阻挠你？”
“哈哈，十五分？你还挺看得起他们。撑死十二分。他们没那个花十五分力的本事。”
萧溯想到了讨论必然歪楼，但没想到会往这个方向歪，难得被噎了一下。
“你是对白家感兴趣？”白子泽却接着就问了下去，两个人在咖啡厅里聊得毫无遮掩，周围却也没人在意他们的对话。
萧溯自坐过来之后就没怎么看他，只是偶尔开口时飘过来一瞥。而这时却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微微晃动，先是盯着他的发梢，随后落到他的眼睛，和他的目光撞在一处。白子泽觉得她好像是在和自己互相对视着，但却又觉得没有，她明明在盯着自己的眼睛，却又像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什么更远的东西。
什么让人难过的东西。
“呼。”萧溯先笑起来，然后那种宛如实质又缥缈不定的目光散了，她晃晃手机，道：“我去拿我的那杯。顺便一说，看不出来你喜欢……巧克力星冰乐这种。”
说完她转身跳下凳子朝吧台走去。
咖啡厅里充满着人世间平凡的喜怒哀乐，那些工作的话题、情感的抱怨、平凡的快乐都乱攘攘地弥漫在空气中。
但萧溯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你说不出它有什么不同、但你就是会觉得它是好像和这一切的语声来自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与世界恍若割裂地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对他说——
“不，只是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