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斗过蛐蛐吗
柏余被伺候的很好。
景府的下人都尽心伺候,他也没有走的意思,但景阳不曾见过他,连安顿他的墨文都没来。
这一日,景阳邀请柏余去喝茶。
茶座上有另一个人,他的身边坐着几个俊俏的男子。
“景公子,多少时日不见,你可有想我。”乘羽好些时日没出来,景阳听说他被父亲放出来,第一时间邀他喝茶。
乘羽看见他身边站着的男子,眼前一亮,兴致提了上去,“这位是?”
“柏余。”
“请坐。”
寒暄之后,乘羽不再注意景阳身旁的新人,两个人谈起斗蛐蛐的事情,起先只是和养鸟、种花一样图个乐,后逐渐有人用斗蛐蛐赌博,胜者可以得到几斤瓜果或稻米,赌注大时竟上至黄金十两,官府屡禁不止,连寺中僧尼也开始游戏。
乘羽眼馋这乐趣,寻得一只琵琶翅、雄鹰腿、冲天须的蛐蛐,正想找人斗一斗。
“景阳,你斗过蛐蛐吗?”
“我父亲管教森严,明面上是没有的。”话里的意思是暗地里斗过,乘羽心领神会。
“不如你我把看家的蛐蛐拿出来斗一斗,现在是斗蛐蛐的好时节,咱俩也赶这趟热闹,高兴高兴。”乘羽说的高兴,叫花鱼将蛐蛐罐拿来,轻轻打开罐子将里面的小玩物展示给景阳看,柏余与墨文新奇,也凑过来瞧了一眼。
柏余心中暗道,不就是只虫。
罐子是青白色的,里面那虫确实肢体雄壮,皮色黑中有黄,眼睛四周有短短的绒毛,身子短小扁平,貌丑声厉,柏余实在不觉得这玩意有甚乐趣。
“甚好。”瞧了乘羽的蛐蛐,景阳接口道“只是比起我的终究差了点。”
乘羽不与景阳在嘴上争高低,大笑一声了事。
“选在几时呢?”景阳问。
“莫急,既是作战必得看了天象择一黄道吉日选定一个集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另外写就一封战书送到公子府上,你一看便知。”
真有仪式感。
景阳心中好笑,嘴上应承,“好,静候来信。”他起身要走,被乘羽叫住。
“输赢如何计议,你我还不曾商量。我要是赢了,你拿什么送我。”乘羽似乎志在必得。
“还不曾比过,怎知一定赢我,或许我这只蛐蛐养的更好,更凶。”
乘羽不以为意,“天要下雨,都是老兄大话说的。我的蛐蛐字吕布,号关羽,封一等忠勇公。”好大的阵仗,景阳这蛐蛐不叫急急如律令总官兵威武大将军都不配和它交锋。
“乘公子还没说赌注是什么。”
“你替我想吧,找一个我缺的东西。”乘羽小心翼翼的盖上蛐蛐盖子,说了那么久他都渴了。
天上下雨,又骤又急。柏余站在外侧,雨水打湿他的衣服。乘羽让柏余往里面来,几个小生上来唱戏,一行人兴尽而散。
下楼后,景阳让墨文速去找蛐蛐,与乘羽那只一般大小轻重,最好身经百战,能打胜仗。
墨文立马去办。
景阳从来没有斗过蛐蛐,他对斗蛐蛐的了解仅限于前人的诗文和耳中的风闻,自己没有实践过。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今日是场交易。
夜里,战书便来了。
十日后,太平驿站的凉棚,巳时一刻决战开始。
都没有几轮厮杀,就直接决战,太草率了。
他也修书一封,命墨文送到府上。
只有三个字:赌柏余。
乘羽什么也不缺,缺一个爱他的男人。
他是一个断袖。
主仆二人与柏余正在花园中与蛐蛐玩耍,蛐蛐罐是宣德年的物件,整日用红茶涮洗滋养,火气去了大半。那蛐蛐刚抓来的时候并不如今日生养的好,它此刻吃了腥食似乎有一股力气无处发挥,在罐子里正爬来爬去。
蛐蛐罐中的物件一应俱全,眼睛探进去仔细看,夏日乘凉冬日暖房的地方都有,另有一间闺房做洞房的地方。根据人的想象连蛐蛐都有了人的味道。
也或许是缺了佳人作陪,身体里正躁动不安。
景阳的父亲景明已经在为儿子张罗婚事。
消息出去后,景明收到很多朋友送来的生辰八字,其中不乏合适的。他向人要来小姐的画像,列在一起端详,又命人送去给景阳看,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小厮走到距景阳有些距离的地方站定,不慌不忙的说“少爷,老爷命小的送来这些画像,要您看看中意哪个,小的就去回话。”
说着,同行的小厮们一一打开手中的画像,举着方便景阳细看。
柏余好奇,先景阳与墨文一步挨近画像,他不懂得欣赏,只觉得各色衣服上的脑袋都一样,没什么异同。
“你不看看。”柏余转身朝身后的景阳说道。
墨文站在景阳身旁,眼睛盯在画像上面,其中一个会成为景阳的妻子,目光瞥到近旁,画像上面的女子似曾相识,眉如柳叶唇若莲瓣,眼睛浑圆乍看上去宛如冬日飘雪,隔着窗户也不妨碍天地明亮。
美丽的女子都相似。墨文转过头不再看,专心逗弄罐子里的蛐蛐,它现在一动不动。
景阳没甚兴趣,他一直都怀疑贴画像找杀人凶手不靠谱,现在看画像选妻子也是一样。画中人宛若隔山雾,盘桓到松林与云上,弥漫在湖泊与八方,看得见摸不着,真实的虚无缥缈。
他知道父亲在送来之前已经看过了,更知道他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现在只是意思一下以示开明。
他随意指了一个,“就她吧。”
小厮还没开口说话,柏余先说了。“这个不好看。”他比景阳兴致高。
柏余跑到自己心仪的姑娘面前用手在她的五官上认真比划,“这个比那个好看,眼睛圆嘴唇小,像你身后的芙蓉花。”
景阳转身看花。但这不是选花魁。
“你喜欢这个,那我托我父亲做媒送给你成亲。”景阳笑着说,他想逗逗柏余。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这些可都是你的人。”柏余气恼,“选一个好看的总比选一个丑的强上百倍,享福的是你自己,还有你们景家子子孙孙。”
一个男孩子竟然热衷当媒婆,而且说的头头是道。
先成家后立业,家中希望他在科举前成亲。他遵命照做,因为成亲不妨碍他有别的女人,他可以娶好几房妾室,挑漂亮的,挑温顺的,挑床技好的,或者挑他喜欢的。
想到此处景阳兴致全无,他不耐烦的朝一众小厮连连挥手,小厮见状卷起画册三步并两步的离开。
夜中,景阳来到柏余房中。
白天他支开伺候的人,悄悄对柏余说有事要谈,要他在房中等他,而且再三告诫柏余不要告诉任何人。
景阳没说清楚是什么时辰,柏余听后一直在房中等他,但他到午夜人睡下才来。
柏余去开门,他身上只穿了里衣。
景阳的神色与白天不同,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而他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说。
两人面对面坐下,景阳单刀直入,“柏余公子在府上已经半个月,不知道家中父母会不会担心。”
“都已过了半月,”柏余有些错愕,那天的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是景阳公子把我照顾的太好,让我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了。”
“别见外,柏余公子如果愿意,就当是自己家里住下便是,只是······”景阳故意留白,让柏余自己追问出来。
“只是什么?”
“看柏余公子······”不及景阳说完,柏余伸手拦在他嘴巴处,示意让他来说。
“直呼其名就行,柏余,景阳。”景阳点头,不置可否。
见景阳没有意见,柏余继续说道。
“进京城是为了参加考试,我仰慕杜少陵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的才气,所以想在考场一试身手。”
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志向,景阳心里不禁高看他几分。
“我家在苏州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花光了盘缠,如果景阳不介意的话,正如那天晚上你把我救下来的时候说的那样,我愿意当你的小厮报答恩情,只是希望让我在贵府有个睡觉吃饭的地方,来日飞黄腾达一定涌泉相报。”
柏余扑通跪地双手抱拳,眼神坚定的目视前方,景阳见状随即起身拉他起来,但柏余执意跪着。景阳无奈,开口说道“无论是那夜救你,还是留你在府中住下都是小事,柏余不用放在心上。快快起来,地上凉。”景阳弯腰用手拉着柏余的手臂,两人一同站起。
景阳为柏余添茶,刚才的茶水已经凉了。
“直到放榜为止,你都安心住下。至于做小厮的事情就算了,我的伴读很多,墨文会闹情绪的。”
柏余想象自己如果做了景阳的伴读以后,墨文争风吃醋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他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觉得景阳还有话要说。
“之前我爹因为公务去过苏州城,回来之后大赞那里景色极佳,朝中多位官员都出自苏州,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景阳毫不保留的夸赞苏州城,但他并没去过只是道听途说。他说这些是在为下面的话做铺垫。
“你家在苏州城什么地方,可有什么新奇的景致?。”
“独水街哑巴包子铺是我家开的,旁边是一家糖水铺,生意很好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来我家吃包子,所以家中也存了一些积蓄供我来京城。”
仿佛谜题被解开一般景阳作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记下地址。他又问,但话没说出口就被柏余拦住,“景阳像是查户口的,以为我是朝廷重犯,要翻个底朝天吗?”
景阳声哑,面前的人这样说他再问下去就是不识趣。但是如果他真是朝廷重犯,在家里住着也会招来麻烦。
柏余看着景阳被自己噎住,细心解释道“景阳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情我都没做过,人家可是正经人家出身。”
一个大丈夫竟整日将人家放在嘴边,景阳身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就像冬天里一双冰凉的手突然伸进你的后背取暖,那种突然冰凉的不适感和听到大丈夫忸怩作态的说“人家”相比都稍显逊色。
这孩子大约是在女孩堆里待过吧。景阳不曾问过柏余年岁,只是凭样貌猜出他比自己小了几岁。柏余肤色白皙,但因为进京日晒雨淋蒙上了一层泥土色,身板矮小瘦削,整个人看上去像夏日池塘里未开的荷花,花瓣呈白黄色聚拢在一起,没散开之前谁也看不见中间的莲蓬是什么样的。
既然是弟弟,景阳认为自己有必要指正,他干咳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人家这个词以后就不要用了。”
“你不喜欢?”
现在的感觉是走在雪地里突然被飞来的雪球砸中,雪渣滓进到脖颈里继而进到身体里面,渐渐融化无法逐出,只能等它变热化成一滩水由身体暖干。景阳现在很不舒服。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这是姑娘们的用词,不适合给我们男子用。”
柏余伸手拿茶壶,上半身前倾离景阳近些。他满不在意但似乎又郑重其事,认真想了一会儿后才答。
“那要是一个漂亮姑娘说人家,你就喜欢?”柏余故意学着燕飞馆歌姬的口吻。
景阳打了一个寒颤,明明八月不到他却周身发冷。面前人想做出曲尽妖娆的样子,但因为不熟练却只取得了一个东施效颦的效果,但也足够将他今夜的晚饭催吐出来。
“漂亮的女人这样说,我当然喜欢。但是你是男的,我不喜欢。”景阳觉得解释的还不够,接着说道,“我不喜欢男人扮女人。”
柏余立即收起不正经的样子,换上平常模样认真说道,“何必这样认真。”
他旧态重施,叠起双腿故意将脚尖抵在景阳的小腿上,如蜻蜓点水般戳了他三两下。
景阳只当他是爱闹,将身子挪的远些。除了出身之外,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问,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心中想了一番措辞之后都觉得不好,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问就是。
“在燕飞馆那晚,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间房中?”
“在妓院里能有什么新奇,不外乎喝酒搂抱和睡觉。”柏余没想过景阳为什么进来,或许是走错了房间,他是这样猜测的。“你没找到相好的房间,走错了然后阴差阳错救了我。”
柏余为景阳找到一个好的解释,他欣然接受。“正是,那姑娘闹脾气告诉我在二楼,后来你走了才知道原来她在三楼,因为我许久不来存心说谎戏弄我。”
柏余摇摇头幽幽说道,“女人总是这样。”
他似乎很懂的样子,其实这句话是从不如意的嫖客处听来的,连语态都学的像。
“不过你在那间房那么久,难道没有闻到臭味吗?”景阳试探,“我一进去就闻见了。”
“平时没注意,你救我那会儿味倒是挺大的。”柏余眼珠转动,认真回想起来。景阳做贼心虚,正想着如何圆下去,柏余又替他找到好的解释。“风飘来的呗。”
听到这话景阳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其实景阳心里想什么柏余完全知道,一个贵公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没有人的房间,除非难言之隐。别看他涉世不深,但还有些头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点破。
在景阳似无意又有意的询问下,每每为对方找一个台阶下,舒了景阳心中的顾虑。
入秋的天气还是冷的,柏余本已脱下衣服睡去,现在身上只穿了一层衣服,不免感觉到冷。
景阳起身要走,明日就是他的蛐蛐与乘羽的蛐蛐决战的日子,不免有些期待。
“早些睡吧,明日一同出门。”
景阳从柏余的住处出来时,墨文正在他的房中等他。
看到墨文,景阳并不惊讶,因为他有事吩咐。
“独水街哑巴包子铺,旁边是一家糖水铺,派人去调查是不是真的。”
“明天按照原计划,与乘羽那边的人商量好细节,不要有了闪失。”
景阳说完衣服也已经脱好,墨文按吩咐退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