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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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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林三抱着一整箱药品来到医务室,他嘴里哼着小曲,拉开房门走进屋,看到边东凤正在和王晓玲聊得热乎,边东凤和王晓玲都是山东诸城人,虽说以前不认识,边东风最近总是以看望老乡为由,有事没事就到医务室转悠一圈,想方设法的来和王晓玲套近乎,而且每次来时手里都拎着野鸡野兔野鸭蛋之类的山野货,只要医务室不忙,边东风便会给王晓玲讲一些自己在战场上的英雄壮举。此时,边东风眉飞色舞的说:

    “美国佬可不是吃素的,三天两头在天上给咱拉粑粑,那路给炸的,到处都是大坑,你还别说,就咱这开车技术,从来没让美国佬的飞机炸到过,老子福大命大,在朝鲜战场两年半,愣是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边东凤看到张林三抱着个箱子走进来,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酸溜溜的讥讽道:

    “张大科长,你这是从城里回来了,哎呦,快瞅瞅,瞅瞅你这小白脸,哪天跟咱去牧业点体验一下生活,保你这张小白脸儿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被西北风吹得黝黑锃亮,健健康康的,咋样?给个面子呗?”

    说完,边东风轻蔑的哼了一声,摔门走出了房间。

    张林三并没把边东凤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他把药箱子放到地上,走到王晓玲身前,关切的问:

    “玲,感冒好了吗?”

    看到张林三进来,王晓玲心里很高兴,热切的拉着他坐在椅子上,低声问:

    “张科长,你今天回胪望不”

    “回啊,什么张科长不张科长的,叫三哥”

    “明天还来不?”

    “这不今天刚回来,今晚还得赶回城里,明后天恐怕回不来”

    张林三看到王晓玲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的成分,急忙解释道:

    “场里车辆这么紧张,每次都要拉很多东西,今天这么晚了,就算回去也不赶趟采购什么了,明天上午买些粮食,装了车,回到咱塔布尼还不得半夜了?”

    王晓玲撅着嘴说:

    “真烦人,场里两个星期才让回一趟家,人家想回胪望洗个澡呢?十多天没洗上澡了,臭死了”

    张林三嬉皮笑脸的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雪花膏塞到王晓玲手里,哄她道:

    “想洗澡啊,我哪天给你买个大一点的白铁壶,再给你弄一个俄侨留下来的大浴盆,我们晓玲这么漂亮,是得好好洗洗才行,整天灰头土脸的,我看着都心疼呢”

    “讨厌”

    王晓玲挣脱张林三在自己手上摸摸索索的手,娇嗔的说:

    “那你把这些东西捎给我妈”

    张林三接过王晓玲从桌子底下拽出来的面袋子,用力往上提了提,掂量一下重量:

    “啥东西?是山货吧,边东凤那个山炮给的?”

    “你别管了,叫你捎回家你就捎,哪来那么多废话”

    王晓玲嘴上不让人,手上连拍带打的把张林三推出了房门,张林三临出门之前猥琐的回头向王晓玲使了个眼色,故作声音嗲嗲的说:

    “我顺便给咱妈家送两袋面粉”

    “去,谁和你一家”

    晚上九点多钟,挤奶班女工宿舍,昏暗的灯光下,女工们有的凑在房间里唯一的电灯下写家信,有的在打毛衣,有的在缝补衣裳。宿舍南头的一间小房间挡着个碎花布帘子,女工乔凤云正在这个临时隔离出来的洗衣间里洗澡,她撩开布帘子,赤裸着上身,探出头来喊道:

    “玉珍,让军军把胰子给我拿来”

    “小气鬼,每次洗东西都不拿肥皂,真烦人”

    郑玉珍嘴里嘟囔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大通铺前的简易木头柜子上拿起一块肥皂,递给正躺在被窝里摆弄弹弓子的儿子军军:

    “去,给你乔姨送过去”

    军军拿起肥皂跑到洗衣间前,用脑袋顶开布帘子,伸手把肥皂递给浑身湿漉漉的乔凤云:

    “乔姨,给你胰子”

    乔凤云接过肥皂,闭着眼睛往身上,脸上,脖子上涂抹肥皂,嘴里哼唱着东北小曲儿。军军看到如两只奔跑跳跃大白兔,直么愣眼的注视良久,仿佛饥饿已久的饥民看到雪白的大馒头,产生一种条件反射般的饥饿感,胃里一股暖流翻滚起来,片刻后,军军咬了咬嘴唇,转身跑回大通铺上自己的床铺位置,一头钻进郑玉珍的怀里,没头没脑的说:

    “妈,我饿了,我想吃奶奶”

    八九岁的男孩子,突然冒出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不仅郑玉珍觉得怪怪的,旁边的其他女工也不由的感到莫名其妙,旁边一个女工忍不住笑着说:

    “军军,想喝牛奶了?明天早上阿姨给你偷点回来好吧?”

    军军说:“不喝牛奶,乔阿姨的,乔,好大”

    虽说军军说话吞吞吐吐的,而且只说了个半截子话,坐在大通铺上的女工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刚才军军在洗浴间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禁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刚才逗军军那个女工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冲着洗衣间里的乔凤云喊道:

    “乔胖子,你快溜的洗,洗完了给咱军军来点儿夜班饭,他说,哎呀妈呀!他说你那个比奶牛的还要大,哎呀妈啊!笑死人了,哈!哈!哈!”

    女工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郑玉珍坐在床头,搂着军军,暗自埋怨乔凤云洗澡也不避讳一下孩子,心里一阵酸痛,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军军的父亲是个铁道兵部队的排长,三年前在修筑铁路时牺牲了,丈夫出事后,铁道兵部队安排郑玉珍到部队洗衣班工作,后来部队集体转业到地方,她跟随部队来到乌兰哈达农场,不久调转到东湖农场,后来又加入了双胪道屯垦大军。由于农场住房紧张,军军一直跟随自己住集体宿舍,头两年孩子小还好,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让一个快十岁的男孩子和女人们住在一起终究不是个办法,前两天,郑玉珍去找分管住房的向东成要房子,向东成很同情她,却也没有办法,眼下房子紧张,有限的地窨子和土坯房大多数都用作发展生产,很多已婚的同志夫妻都住在一个大通铺而无法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就连书记和场长的妻子都暂时寄宿在牧民家的蒙古包里,向东成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也是住在男女混居的集体宿舍里,目前场里面临像郑玉珍这样的困难的人太多了,就算再同情她,也不能破这个例。向东成心里很清楚,在大家面临同样困难的情况下,不论任何人,必须要一视同仁,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一旦有所偏颇,就很可能出现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向东成只好安慰郑玉珍再坚持一下,熬过这个冬天,明年盖了新房,一切都会好起来。

    郑玉珍满心悲切,委屈万分,同时也切实的理解场里的困难,心想,就算是为了孩子,为了住房,自己也得尽早的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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