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字碑
张哈哈和徐疯子把朱瑞年运回家,找了一个面包车花了八百块钱。他俩和司机把他抬进屋,先放到了床上,然后才去通知周围的人过来帮忙,这时大家才知道朱瑞年已经死了。想到朱瑞年再无什么亲人在世上,便都放下手中的活来帮忙。
豺狗子找到他俩商量着怎么办这丧事,问还缺什么?张哈哈挑最要紧的说了几件:寿衣没有,棺材漆也没有,谁去弄?是就挖个坟还是立碑?谁下城去买菜?虽然他没后人,道士还是得请吧?
“还立碑呢?这钱你出啊?”
“老朱说他枕头底下有张存折,有四万多块钱。”
“那么多钱啊?看来他还是留了后路啊。那现在这些钱也正是用的时候了,立碑吧。”
“可如果现在去买碑石,恐怕来不及,还可能挨宰啊。”
“如果这些事现在不一气呵成,以后就谁也拿不上手了。”
原知书那时还是知书,这样的时候,他合时宜的站出来了。他看出张哈哈和徐疯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对他们说:“是这样啊,大家本来就是乡里乡亲的,有事本就应该多帮帮忙,况且你们和他最好,现在可千万不能推脱或偷懒。这样吧,我和老柴去城里买菜和酒,你去买寿衣、漆、纸,顺便再借个三眼跑。
“那坡上的事谁去弄?”
“这事就只能去找豺狗子了。碑石我记得老朱自己定过,也叫财神找车拉回来就好。不管是谁,都得把这两天抽出来,别让外人看到我们这里死了人居然埋不上山。还有,得请一个主管,咱们既然办这事,还得办得像个样。主管就请村长吧,说到底,这本来就该是他们的事。”
知书到底大大小小的会参加过很多,遇事处理起来自然是有条不紊的。“你得把钱取出来才有买菜的,都取出来吧,别的地也得用。密码六个二。”张哈哈对他说。
帮忙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都把自己家有的高板凳和大桌子都带来了。因为没个主人家,大家也毫无头绪。在等张哈哈通知到村长和财神时,大家最在意的是朱瑞年是怎么死的。有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被石头把全身都砸烂了,肋骨全都断了,还有肠子也出了半截在外面。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明明张哈哈他们把他送下城,晚上在医院断的气好不?”
“是送下城了,可还没到医院就死了。”
“哎,也真是的,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又无儿女的,还非得挣那点钱,结果呢?钱没挣到,人没了。要我啊,在家消消停停的玩几年有什么不好?”
“他多大了?有六十吗?”
“还差得远呢?五十出头。”
“五十出头,孙子都该好几岁了。要是他年轻是时候有人管着点,早点弄个女人,现在真说不准孙子都好几个了。”
知书见大家聊些有的没的,又做了一些简单的安排,把哪些人在厨房、哪些人搭棚、哪些人管茶水、哪些人管桌椅都分配到位了。
张哈哈买完寿衣回来,问知书要不要去请道士。
“去吧,说起来,朱瑞年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也干了那么多。周围人都也待见他,但他走得还是冷清了些。所以,别人有的,他都不能少,锣鼓、狮子都想办法安排上。
“好,我弄一场锣鼓,大家都知道,他就跟我最好,如果一场锣鼓的钱我都舍不得花,也太对不起他了。”
“你呀,你不弄的好好的,不弄一场舞狮子,都不够。就当他是你大哥,你弄好了,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说到这里,张哈哈的鼻子酸了。他意识到了在大家心中朱瑞年他心中的分量远比他认为的分量重的多,他也想到了他在朱瑞年的心里的分量定然也是不轻的。因此,他决定除了弄一场锣鼓和舞狮子外,还得多弄点鞭炮和花筒。
“村委会现在虽然穷,我们也想办法弄一场锣鼓。”村长说,“不为别的,就为他开那厂这厂的给大家带来不少方便和便宜。”
张哈哈接着又感动了一次,他知道,豺狗子和徐疯子也少不了一场锣鼓的,一共四场,也不错了。知道这人没了,大家都没有不闻不问,也就说明,他不是草芥一般的存在。
徐疯子在山上砌坟回来,因饿的不行,便打算在厨房找点吃的,便看见余大嫂也来了,而且还两眼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便以为她在伤心难过,想说两句安慰一下,又不知怎么说好,望了四周一眼,退了出来。没多久,村长叫人通知他和他外甥去把碑石来回来,他也只好饿着肚子去了。
第一天晚上,来的人就不少,豺狗子觉得如此看来,大夜准备二十桌应该不够。他把想法跟张哈哈和知书说了一下,知书觉得应该够了。张哈哈问他现在花了多少钱,加上买碑石的和其他一些开销钱够不够?
“应该够了。菜五千多,碑石五千多,别的花不了大钱,怎么都得剩个两三万。应该没人送礼的,有的话,还能进个一万左右的。”
“这钱也别省了,要不去买点烟花?”
“买吧。”
吃过宵夜,知书作为这场丧事的总管发话了:“大家听我说一下啊,这朱瑞年死了,也无一儿半女,因此那个原来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二流子、那个叫‘竹竿竿’的单身汉、那个从猪圈里走出来的富翁、那个一直想干点事出来的朱老板从此没了。”大家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别笑,别笑!你们看今年谁帮你们揪猪尾巴。”又逗得大家一阵笑。
“看你们笑的,看来这宵夜不错啊,那后天晚上你们都来好好热闹热闹啊!我们也不对朱瑞年做什么评价了,说实在的,忙完这两天,大家各顾各的,谁还会想起这号人物来?其实朱瑞年挺可怜的,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朱瑞年枕头底下的西装里有一张存折,有四万多块钱,这次丧事所有的花费当然就是用的这笔钱。肯定是用不完的,这个我不瞒大家,也没人敢瞒。他既然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还在拼命挣钱呢?那就是防老,他怕老了动不了了没吃的,因为他没有后人。他是饿过许多肚子的人,他是最怕挨饿的。但他没想到那些钱居然没用上,好在他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
“说句多余的,我们都是后人,也有后人,对我们家里的老的还是要孝敬些,他们都指望着我们呢。谁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爹妈七老八十了还在田里刨吧?刨一上午,刨几十斤土豆,然后慢慢往回驼,腰恨不得要弯到地上去谁见了不心寒啊,啊?再说了,都有后人看着我们呢!”
大家开始沉默了。
“现在赶上好时代了,不管怎么说,没有谁家还缺口粮把?没有谁家还缺衣服吧?就多一两双筷子的事。大家觉得我这话说的有道理没?肯定是有道理的!大家都明白,我也不多说。朱瑞年也帮了大家不少忙——反正帮我不少,所以我还是觉得再怎么样都得把他好好地弄上山。现在最重要的事呢就是:老豺,你把抬丧的人找好啊!”
“好的。”豺狗子答道。
第三天晚上,来的人大约就二十桌。花筒放了不少,烟花也没少放。道士向村长要孝子名单的时候,村长觉得这实在不好办,他找豺狗子、张哈哈商量想什么办法弄两个。豺狗子说把他儿子的名写上,他再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孩子名写上的,倒还有三四个。张哈哈觉得应该把自己儿子的名写上,但他还是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他儿子以沉默表示同意,但张哈哈以为他是不同意,便没写,这让他有些失望和愧疚。
我爸倒是主动让人把我的名字写上了。
徐疯子在去拉碑石的时候,卖家问他用刻碑文吗,他当时也不知道该刻些啥,便说不用,回来了也没管这事。直到立碑时,才发现碑面没有碑文,本来是打算请人来刻的,但知书觉得无所谓。像朱瑞年一样的单身汉,多少死了连坟都没有,他这就算刻的再华美,也没有人来看一眼,也没有人会再记得他的名字,倒不如让他从沉默中来,从沉默中去。大家也觉得有道理。因此,小豺狗子和我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那块碑石上。
大家把朱瑞年埋好后,便各自散了。张哈哈、豺狗子、知书、徐疯子留下来处理剩余的饭菜、田里的庄稼、钱、房子等事情。剩余的饭菜谁要谁就来端,尽早来,那些菜放不了两天。田里的庄稼实在不多,知书叫张哈哈收了得了,那个碎石场由他俩合伙,现在也全部归他所有。
至于钱嘛,张哈哈按照朱瑞年的意思,留着,等着张月儿找回来,知书觉得这样也好。
马上就是房子的事情了。在门外不远处有一个人一直看着他们讨论这件事。这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一条黑裤子和一双破球鞋。这些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洗过了,裤子的拉链还开了。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不少,脸红红的,说话时还能看见黄得发黑的牙齿。他杵着扁担,歪坐在一个土坎上。
他的绰号叫“阳丁丁儿”,因为他患上了羊癫疯。刚开始有人叫他“羊癫癫儿”,和蜻蜓“阳丁丁儿”有些同音,被他父母骂过几回,就干脆叫了“阳丁丁儿”。在他十来岁时,因为耳朵后面长了一包,他父母请人帮着烧灯火,结果烧坏了,落下这么一病,不时就发作,而且他平时说话也说不清楚了。因为这自身的毛病加上当时他们家也困难,不得不从此和学校诀别。他可能也不知道张哈哈、豺狗子、知书、徐疯子在讨论的是什么。
对于如何处理朱瑞年的房子,张哈哈、豺狗子、村长几徐疯子都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反正现在谁也不差房子,不如先锁上吧。
关门的时候,知书偶然朝阳丁丁儿待的地方看了一眼,或许看见阳丁丁儿了吧,但也没多做什么。
“咯,咯,咯……”那扇大门,从此关上了。
再次见到那座房子的时候,门前的杂草已经比人还高了。墙脚也长满了青苔。周围树木的严严地遮盖着,显得有些阴森。我没有进去,除了路过的蝼蚁,应该好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