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过无痕
朱瑞年叫医生做好紧急处理,他去找下城的车。等找来了车,医生告诉他徐疯子的手指反正是没了,但其他伤倒不是大伤,不下城也一样。徐疯子害怕朱瑞年不会送他下城,呻吟声便一声比一声大了起来,随即滚出了眼泪,叫道痛的不行了。朱瑞年说车都来了,还是送下城吧,毕竟城里医疗条件好些。随即,朱瑞年送了徐疯子下城,留张哈哈在家看着。徐疯子见朱瑞年有心,便暂未提补偿的事宜。
徐疯子在医院输液,只过了两天,伤口开始愈合,便叫朱瑞年先回去。朱瑞年和他商量补偿的事,他说他也是为了挣钱才到那里去干活的,出了事也怪不得别人,只是他左手的两个指节毕竟没了,除了医药费外,再给他两千块钱就行了。他们三个都是要好的人,本不该为了钱伤了和气,他徐疯子也不想靠这样的事获取钱财,只是为了大家都好做。朱瑞年和张哈哈也没意见,只是希望等碎石卖够了钱再给他。
“原本以为接了学校这活多少都能赚点,如今这事一出,又白高兴了。到最后,白干了那么多天不说,还搭上了徐疯子的两手指节,有人说:‘这生活啊,就像人只剩一口气了,老是在拼命的喘啊喘,直到有一天这口气再也喘不动了,才能一了百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张哈哈心里难免沮丧。
“可不是吗?在喘气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喘过了这口气来,就顺了,可有时就算喘过来了,还只剩一口气。但你说如果不喘吧,又实在憋得慌。”朱瑞年同样沮丧,但目前,他们最起码得把赔偿张哈哈的钱通过这碎石场赚回来。这碎石场,就是他们人生必喘的一口气。
虽然少了一个人,但他们必须得保证学校每天施工的最低用量,所以他们忙得连把腰直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了,中午煮了面条吃了碗都来不及洗就得去场子上,晚上稍有月亮就得干到十来点。本来朱瑞年打算牵一根电线安个灯泡在场子上的,考虑到只要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们实在花不起也没必要花这钱。
徐疯子又在医院待了两天实在烦得受不了,又感觉胳膊一点事都没有了,只是手指有时微微有些疼,实在没有住院的必要,便回家了。他在家休息了四五天天之后就又来到了场子上。朱瑞年是不好再去请他的,没想到他自己又来了,很惊喜。他仔细看徐疯子的指节,结痂已经开始掉落了。
“放心吧,能干活,我自己心中有数。”徐疯子见他这样,说道。
“干快干慢一点都不重要,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次让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有时间,我亲自炖两只鸡给你补补,算是一点心意。”
“这可得说话算话,你一定得给我弄那种黑脚的土公鸡,别太嫩了。好久没有吃清炖的了,刚好我那有清炖药材,我明天带来给你。”
“好啊,我知道你肯定还离不了二两酒酒儿,都给你准备好。”朱瑞年高兴地答道。这些话一说,心也就跟着开了。“那既然你能干活就别站着了,学校的车马上就来了,你待会儿就上车好了。”
“好嘛,朱老板,你是老板,听你的。”于是他们的活便分开了,张哈哈负责将小石块放到碎石机里,朱瑞年负责将大石头锤成小石块。
当天下午,炸下来的石块已经用完了,请的那个炮工还得两天才能回来,朱瑞年便拿了根铁撬到石壁顶上去撬那些被炸松了,但没有落下来的,到天黑,也没撬下来一两方。张哈哈便叫他下来,等明天早上他们一起把石壁跟下那块半埋的石块撬出来,也有一方多,明天再弄一些,就能撑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三人到齐后,把那块半埋的石头给撬了出来,朱瑞年和张哈哈在喘气时,徐疯子因发现这块石头被撬出来后,留下了一个大坑,便大叫道: “快看这大坑,刚好可以把一个人埋下面。”
像碎石场这样的工地,一向是忌讳这类话的,这大早的,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谁也没有搭腔。徐疯子还要再说时,朱瑞年咳了两声提醒他注意。徐疯子明白过来,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说他准备去上车。
朱瑞年把刚撬出来的这块石头慢慢锤成了小石块后,便又去石壁顶上撬那些被炸松了的石块去了。
张哈哈在往碎石机里捡小石块的时候时时能听到他撬时铁撬发出的声音和石块滚下来的声音,当他听到铁撬和许多石头一同滑下来的声音时,知道朱瑞年的铁撬滑了下来,倒没怎么在意,他想着朱瑞年下来捡铁撬时,抽支烟,顺便给机器加点水。但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朱瑞年过来,便往石壁上望了一眼,看见了石壁上的一道血迹,顿时感觉心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他立马跑到石壁根下搜寻朱瑞年的身影。朱瑞年在撬石块时,他感觉有一大波石块就要塌下来,准备撤退到安全的地方,他只盯着石块,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整个身体往后一仰,为了保持平衡,他手在空中舞了两下,铁撬便滑落了,随即,他被那波塌下来的石块砸到了底下的那个刚好可以埋人的坑里。
“哎哟,你这个短命的呀,掉下来了也不叫一声。”张哈哈叫道。
徐疯子听见张哈哈在叫也知道出事了,也赶紧跑了过来。朱瑞年只有头露在石块外面,额头上还有一股血在流,他身子被牢牢压在了大坑里。徐疯子一见朱瑞年被埋在那个坑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张哈哈迅速的搬着朱瑞年身上的石头,瞥了他一眼,他这才搬了起来。等全部挖出来时,朱瑞年全身血淋淋的,那坑里的石子和泥土都被血液完全浸泡了。张哈哈背着他跑到了公路上,嘴里不停的念叨:“这下好了,命都搭上了。这下好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恰好学校拉石子的车来了,张哈哈便对司机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先把人给我送下城,司机二话没说就掉了头。抱着朱瑞年的张哈哈的衣服裤子也很快被血液浸湿了。半路,朱瑞年呻吟了起来,声音也不大,每声都像哼不出来一样,谁也无法判定这是不是他最后的一声。还没进城,朱瑞年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几分钟后,便停了。
司机问是不是没气了,张哈哈看了一眼,还有气。
到了医院,医生一见情况便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愿意花钱拖个一天两天呢,就花,人反正是没有希望了。”张哈哈看了司机和徐疯子一眼,徐疯子说:“都来了,得花这钱才算尽了人事。”于是医生便将他推进了中重症监护室。
晚上十点多,朱瑞年醒了过来,他在寻找什么,张哈哈赶紧叫了医生。医生明白他为什么会醒过来,便叫张哈哈和徐疯子在他身边,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哈哈和徐疯子都用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朱瑞年先转向徐疯子,勉强笑道:“你说得真准。还是你活得比我值,你什么事都想得开,一丁点好事都能高兴地吹嘘好几天。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没什么好强求的了。”
接着,他看着张哈哈说道:“本来还想靠这碎石场挣点养老钱,可这下倒完全省了。这样也好,省得太老了,衣服都穿不上,饭也没得吃,等死,可怜。在我床头,枕头下面的西服荷包里有张存折,里面的钱是我压在那里七十岁前就算讨米也不动的防老用的,再也用不着了,你帮我取出来,帮我打点一下后事,有剩余的,要是月儿找回来了,就给她,也不多。她其实不回来也好。密码是六个二。从挑炭时,我们干许多事就在一起了,我们的关系也像亲兄弟一样。并且,我们多少还有些相似,都是单身汉,只是你有个了不起的儿子。不如我认你,你们做兄弟吧,我也好留点什么在这世上。”
“好啊,我们认你做兄弟。朱大哥!”
“诶,兄弟,兄弟……”
朱瑞年又睡去了,再也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