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多愁善感
余大嫂有个哥哥,大家叫他徐疯子,六十多岁了,前几年老婆因为癌症去世了,两个儿子也分家分出去了,所以自己一个人住着。因为爱喝酒,除了偶尔喝醉栽倒在桌子底下,并没有别的让人担心的。他因为听到了一些关于妹妹的碎言碎语,于是打算来余大嫂家看看。
余大嫂在为他做饭的时候,他因问起朱瑞年的事,余大嫂一下愣住了,以至于将菜炒糊了。
“我这么大的岁数了,能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谁传的谣,往我们家传,早晚舌根会烂掉的。”
“有事怕啥?只要人不错,我支持你!谁上辈子造孽了,活该孤独终老。”
“你快别说了,要是让你外甥听见了,你就别想进这门了。”
“还反了天了?在老子面前耍横,我敲得他脑壳轻痛!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有意见叫他们来找我。”
于是余大嫂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哥哥。
“看来,要么是有人嚼舌根,要么就是有人在探口风。如果真是探口风探出这么个结果,我还得去教训教训他。”徐疯子说,“把那个酒给我来半杯。”
徐疯子和张哈哈是比较熟的,所以他决定先找张哈哈他听一下朱瑞年的情况。刚好在碎石场,便见到了张哈哈。
见张哈哈和徐疯子说话,朱瑞年便过去递了一支烟,并告诉他有茶可以解渴。
“这个老板,这是要赚大钱呀?”
“什么赚大钱?不过是赚点辛苦钱。活一点不比地里轻,只是钱钱活一点而已。”
“钱活是好事啊?你这招人不?这活,我干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呢?”
“可以啊?我和老张正愁找人呢?之前有个帮忙的,家里有事不来了。”
“那我明天就来了。”徐疯子想,这样还不把朱瑞年了解的清清楚楚透透彻彻的。
“这样好,这样估计你妹妹再也不会觉得收山本费不好意思了。”
令徐疯子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本来打算去干几天活的,却成了碎石场的一个长工,了解朱瑞年反而成了次要的了。而且他很快就了解到,朱瑞年确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倒是张哈哈一直想要撺掇这事。他便想着先不着急表态。
转眼到了给余大嫂山本费的时间,张哈哈打算让朱瑞年送去,朱瑞年本来有这心思,但想着这样,余大嫂又得大动干戈,做一顿饭,又得给人添麻烦。
“你直接给你妹妹带过去得了,又不是外人,省的她又劳神费力给我们做饭吃才能安心。”朱瑞年说,张哈哈早把徐疯子和余大嫂的关系告诉了朱瑞年。
“我这妹妹这心肠,说实话,十里八乡,却是没有这么柔软的。唉,太善良了。这人一善良,性子就弱,有时遇到一丁点事,就爱掉眼泪。了解的还好,不了解的嫌弃呢,觉得跟丧门星一样。”
其实,我小时候受到过余大嫂的情绪的感染,后来我知道了一个成语叫“多愁善感”,我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余大嫂再贴切不过了,可惜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词,所以尤其像春节,好多人可能会躲余大嫂这样的人躲得远远的,因为大正月的,看见人哭就是触了霉头。
“可惜呀,你妹夫走得早?她这样的人,还是要有个依靠。”张哈哈说。他看了一眼朱瑞年。徐疯子也看了一眼朱瑞年。
徐疯子把山本费带给余大嫂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一到碎石场就跟朱瑞年和张哈哈说,“这个山本费,我之前不知道,知道了就该每方多要一块钱。”
“怎么这么说?”
“我妹妹说,中秋去她家吃饭,不然她觉得这钱她拿着烫手。我敢打赌,就是多要一块,你们也愿给对不对?”
“那倒是,不过这饭实在不好意思老去吃。”朱瑞年说。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哈哈说道。
因为大过节的,张哈哈提醒朱瑞年别空着手去,这点朱瑞年自然是有数的。于是他买了一块上好的大月饼,买了一整只猪肘子,就去了。没想到——但他应该想到的,余大嫂子子孙孙都在。
徐疯子作为舅舅,被余司机视为上宾安排坐在上席,而余大嫂也少见的坐在了上席。既然是过节,自然饭菜比较丰盛,虽然是老几样,腊猪蹄、梅菜腊肉、清炖老母鸡、黄瓜、四季豆、干豆腐、血豆腐、凉粉、土豆片,外加一碗泡菜,但这足以让吃饭的每个人都能大大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了。腊猪蹄经过风干又炖熟的胶原蛋白,吸收了八九个月的腊肉的精华,让人往往分不清中秋到底是腊肉的味道还是月饼的味道。
而本想过个好中秋的朱瑞年,却没能过好整个八月。
“来,朱家哥、张家哥,可别讲礼,等再讲礼,都吃完了。”
一听这话,朱瑞年心头立马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心里的波澜,一下子便被冻住了。
“人家跟你舅舅一辈的,叫‘朱家哥’,开黄腔,叫‘朱家伯’。”
“怎么扯的那么远?人家朱家哥比我们大几岁?叫朱家伯,我们怎么能叫出口?不怕舅舅笑话,我们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
徐疯子没在说什么?因为他明白,这外甥压根不想朱瑞年和余大嫂走到一起,所以早就想好了,使出这么一个小小的,但是很有力道的计策。
朱瑞年完全忘了那顿饭是什么味道,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只是那次余大嫂老母鸡炖松树菇的味道,他再也忘不了了。
“朱家哥,你那些玉米搬回去吧?再不搬回去,虫子该吃完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帮忙收一下都是应该的,怎么还能要你的玉米呢?你要是忙的话,我们给你送过去也行。”余司机见自己的话有了力道,乘胜追击。
“等哪天我能抽出来时间,就来搬。”
朱瑞年去办玉米的时候,余大嫂一边帮忙一边跟他讲:“刘家那个三姐,只比我还小一岁,整天乐呵呵的,前几天,去了趟医院,查出来肝癌,说是只能活三四个月了。这人哪,活这么大岁数真是不容易,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是啊?活着不容易。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
“是啊,好好活着,你我都好好活着。”
当朱瑞年转身离去那一刻,余大嫂视线模糊了。等她再次看清晰,朱瑞年已经走远了,他佝偻的身躯迈着慢吞吞的步子,一步一步远离。当朱瑞年回过头来,余大嫂只好装作没有看他。
知道朱瑞年这几天心情不好,张哈哈便把碎石场的一切安排得好好的。朱瑞年去碎石场的时候,徐疯子看到朱瑞年来了,便骂起了他的外甥:“这些小崽子,真是白活好几十岁。他们不心疼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的妈,我还心疼我妹妹呢?一天就为了什么面子的,不知道一个人生活有多难,就好像他们一个个的不会老一样。”
“公路还得好长时间才能修完,你要家里没有什么急事,跟我俩一直干吧。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并不是亏待人的人。”朱瑞年说。
往往一整天朱瑞年都不怎么说话,回到家里,也不做饭,都是坐在椅子上,要不是偶尔的眼睛的转动,别人看了,还以为他是诈尸了。
他想起了余大嫂,那个已经满头银发的身板却还挺直的女人,岁月给了她一份饱经忧患而沉淀的温厚,而这份温厚深深的吸引着朱瑞年,或许就是从他从林子钻出来看到他的那刻起。而余大嫂拿毛巾给他擦汗的场景又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仿佛他的脸刚被毛巾擦过。
但他也想到了的是他的孩子,想到了他找不到的妻子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