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丝波澜
豺狗子因小时候经常从背后吓人,大家见他这冷不丁的性格跟豺狗子一样,便给他取了绰号“豺狗子”。人挺聪明,就是有时说话不爱动脑子且口无遮拦。他现在在一个小建筑队,经常和几个人合伙去修一些乡村根基道和修房子,打地基,挣的钱比种地多一点,但依然是血汗钱。他老婆在外面打工,工资一般,他俩的钱全部加起来修建房子也没有太大问题。只可惜,他好打牌,都给输掉了。他儿子在学校读书,因经常和人打架,被叫为“小豺狗子”。
在很多人开始出门打工后,农村留下了很多留守妇女。同样也留下了很多男人,大多数都是老老实实下地干活,照顾一家老小。而像豺狗子这样的,建筑队有活的时候干点活,没活的时候就四处游荡,要么打牌,要么骚扰留守妇女。怎么形容呢,我想了想,发现其实有一个词倒是挺贴切的—“留守妇男”。
和朱瑞年关系恢复后,这位“留守妇男”便经常往他家跑,两人也经常一碗辣椒炒腊肉下酒,喝得昏天黑地。
“喂,老朱啊,跟我们说实话,你修这房子花了多少钱?”这天,才微醺,豺狗子问。
“八……八……八……万多,不多吧?只有这……这么厚,全是一百的。”
“哇!那么厚,全是新的对吧,都能对上号对吧?”
“嗯,基本上都是新的,能对上号。我取钱就是同张哈哈,老……张,对,老张一起去的。我有一次取了三万多,一次取了两万多,其他一万多都是我自己去的。”
“那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呀?”豺狗子以为朱瑞年会酒后吐真言。
“我的钱?你干啥问这个?我不是偷的哦,我在外面不敢,我好久没干过那种事了。”
“嗯,好,好!那你原来住猪圈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谁会想到呢?”
“那你想什么呀?”
“想有吃的,想睡暖和一点呗。”
“那不是和猪没啥区别吗?”
“有啥区别在猪圈当然是猪啦,”朱瑞年学着猪叫,“嗯——嗯——”
“喏啊,哩哩哩哩……”
“你在唤猪啊,我现在可不是猪啦,我不会来的。如果我是猪,你们也跟着就是猪啦! ”
“你现在想不想找个女人啊?”
“想啊。”
“那你以前找过女人吗?”
“没有。”
“摸过女人吗?”
“没有。”
“许小兰都没有?”
“摸过。”
“哪儿?”
“胸。”
“还有呢?”
“我看见过她穿的花腰裤儿。”
“那李文清没有收拾你?”
“没有,许小兰都不知道。老豺,你喝酒啊,我去给你撒泡尿来。”
“去吧,去吧。”
“哦,不是,是我去撒泡尿再来。”
朱瑞年迷迷糊糊的,发现新建的房子刷的墙那么白,白炽灯那么亮,要是有个女人在这样的屋里收拾或者干点针线活,多好啊。
喝着喝着,朱瑞年哭了。
“老豺呀,你早把许小兰忘了吧?我本来早就忘了,可是那天你那么一提,我什么事情都想起来了。就像在昨天一样。一切都白活了,哪怕修了这还过得去的房子,也还是白活了。是你,都是你,你赔我女人。”
“好好好!我赔你,我赔你。我知道在龙骨包有一个女的,叫张晓月,二十多岁了,样貌也过得去,别的没毛病,不过耳朵稍微有点问题,听不见人说话。你要是不嫌弃,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虽然有些醉了,但这句话,朱瑞年是记在心里了的。后来朱瑞年又买了一只公鸡去了豺狗子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豺狗子看出,朱瑞年对他的话当真了,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从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朱瑞年,哪怕已经四十多岁,还会有向往的,去过豺狗子家后,他便一天天地等待着豺狗子带来好消息。
那些日子,偌大的房子空荡、冷清。在天高云淡的映衬下,这里仿佛是一个遥远的世界:一楼也就堂屋有几条捡的旧的板凳和办酒席用剩的酒和饮料。他们杂乱的堆在一起,也没能占领多大的空间。卧房屋也就一张破床和朱瑞年日常用的几个破碗。顺着一尘不染的楼梯上到明亮且宽敞的二楼,仍找不到充实温暖的感觉。二楼除了阳光偷偷地去过,就只有他上去抽过一次烟。缕缕青烟转瞬即逝,甚至不留一点让人想着要挽留的时间。
门口的空地上到有些许落叶,他们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好像知道天气要冷了,准备相互取暖。靠东的墙角有一棵枣树,静静地立在那里儿,似乎在打盹儿。枣树下的一口水缸盛着的水清的如镜,蓝天或星星映在里面又成一世界。看样子,它倒很想留住这些过往。房子周围白色瓷砖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使周围一切都亮了,照着朱瑞年的影子有些纤瘦。
朱瑞年好几次不经意地把双手撑在缸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张消瘦的脸上,一双说不出给人什么感觉的眼睛机警打量着他,有时充满善意,有时充满而恶意,有时不屑一顾,有时又呆若木鸡。他有点黑又有些瘦长的身影加上几根树枝、几朵白云,便构成了一副和谐的风景画。要不是水面泛起细细的波纹,他都不会从美梦般的幻境里出来。
当《西游记》中的师徒又被妖怪抓住时,家里来了一些玩耍的孩子。当师徒四人取得真经回来了,这些孩子便来的少了。
一场大雪没给任何人出通知便突然降临。朱瑞年这才意识到已经是腊月中旬了。
腊月本是忙月,可还在等待中的朱瑞年竟有些不知从哪儿忙起。终于,他想起了他还应该干一件大事。
朱瑞年的大事就是给他父亲立碑,将那三角形的大土堆改成有碑文碑面的坟。给已故的先人立碑对这里的人来说当然算大事,几乎所有立完碑的人家都会办酒席。
他父亲的坟早被荒草掩没在林子的一角,坟头勉强组成一个三角形三块大石头也快散了,石缝间长出一颗棵灌木,四周的泥土塌得矮矮的,贸贸然看去就一普通的土堆。虽然朱瑞年以前常向父亲诉苦,但却一直没有把坟给整理整理。
大寒节这天开工时,靠给人看风水挣钱的老韩不觉灵感洋溢,说出一些平常没人能听到的让人下巴掉地上的话来:
“三石成磊,鑫散成金。”
“柴儿青来草儿青,喂猪肥来种田精。”
见朱瑞年很受用,老韩更来了劲:“你们看这地形:左边坡,右边崖,中间放的是主席台。”
“那为啥朱瑞年现在就只一栋漂亮的房子,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这又说到朱瑞年心里去了。
“唉,本来是不错,可惜的是偏了一米,有一栋房子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这埋的地不对,倒霉的话,砌好的墙都会垮的。”
“我就不信,这人能不能干,聪不聪明和自己所接触的事,所学的东西有关,怎么会和一座坟扯上关系?”说这话的是来帮忙的张哈哈,因为他儿子读书学习不错,老爱给他讲点科学,讲点逻辑,讲点事理,所以他就懂了一些基本的知识,因而不像有的人那样迷信。
“哎呀,还真巧了,这里怎么流出这颜色的水来呢?”挖着挖着,张哈哈发现旁边挖杂草留的坑里流出褐红色的水来。大家一听说便都围了上来。
“这下可不得了啦!这水没溅到你身上吧,啊?”老韩急忙问。
“胸前溅到了一点。”
“那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臭。”张哈哈本来想镇定一点,但看着老韩的那焦急且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要出大事了,大事!”
“老朱立碑,这本来就是大事啊。”张哈哈本来想还带点戏谑的语气,但怕韩端工真的火了,就压低声音,正经说道。
“你就等着瞧吧。”
流出来的水渐渐变淡了,颜色也跟着变浅了,变得跟血水的颜色一样。还有比较蹊跷的事是,这些土都是生土,是不会流出水来的啊。蹊跷归蹊跷,这活还得继续干。
不多一会儿,张哈哈儿子跑来气,嚎啕着着张哈哈说:“爷爷摔下鹞子崖摔死了。”
张哈哈死死的盯着老韩,他看到了一张有些得意的脸,便狠狠地骂了一句:“都是你那张臭嘴。”
这下,大伙儿只好去帮张哈哈忙办丧事了。
这事的发生属偶然,但又带点必然,张哈哈由于没有媳妇的管束,很多的时候都是在外做短工挣钱或帮别人的忙,以至于家里有时方便做饭的粮食甚至空得只剩一把米或几根面条。他父亲因风湿病腿脚不便,不怎么干活,常常就一天一顿饭,还多数是闷土豆。这天他心血来潮,想到街上去喝两碗合渣,在经过鹞子崖崖边时,因走了一段上坡感觉腿实在酸得要命,步子深浅很难控制。如果这时踩上一个圆石头,摔一跤,顺势就掉下悬崖,那将是多么不幸啊!偏偏他就有这么不幸。
出了这样的事,张哈哈实在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一个让大家不责难于他且他自己面子也过得去的交代。所以他只能含着泪接受别人的劝说,以后要多多顾家,别再让儿子出什么差错。办完丧事后,人就入土为安了。
那时我还小,不懂事,以为张哈哈和朱瑞年的关系就此破裂了,因为张哈哈帮朱瑞年才挖出了带来厄运的污水。但他俩的关系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张哈哈后来又帮了朱瑞年一天忙。那时好奇心充满了我的脑子,我专门去看了那污水,发现那不过是老黄家猪圈里流出来,渗进泥土流下去了而已,一下便没了兴致。
朱瑞年给他父亲立好碑的那天,仍放了三千多元的鞭炮。轰轰的声音连续响了两个多小时,周围的鸟都被吓得飞到了一公里以外,直到傍晚才陆续飞回来。大家也都觉得热闹,所以没有人能看出那时的他的内心的孤苦。当看到张哈哈的父亲发生这样的不幸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到老年时,无儿无女无老伴,再遇到那样的事,只怕要曝尸荒野了。
那天我听见他至少叹了两声气,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叹什么,现在可能终于明白一些了。
过年之前,朱瑞年又去找了一趟豺狗子,自然是为龙骨包那女的的事情。豺狗子安抚住了朱瑞年,说是现在时机不好,至少过完正月十五再说,朱瑞年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