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午夜梦回
表弟和小秋是在去浙江的大巴车上认识的,一路上表弟非常勤快的帮忙搬箱子,分享吃的,分享将来的打算。到浙江后,各自在自己的亲戚的帮助下进了不同的工厂,因为两个厂的距离不远,下班路上碰见了,又联系上了。
这就是缘分啊!
我常常觉得我的爱情,好像藏进了某处的钢筋混凝土里,好像藏进了某个品牌包的皮层中,或者在某节车厢的座位上,总之,我没有找到它。又好像我的世界通往外界的路被阻断了,没有人能进得来。
那个因姑父被请去了趟学校罚着不让吃饭的表弟,那个宁愿进工厂也不愿拿初中毕业证的表弟,结婚的十万彩礼是自己拿的,买车的钱是岳父家拿的。似乎该有的都有了。
人生赢家呀。好多人这样夸我表弟,还有我姑父。
表弟的西服并不合身,裤子太长致使裤脚都踩了不少泥。新娘子唐小秋穿着通红的带金边的汉服,大红的口红也没能使她成熟多少。但在最美的年纪,拥有最甜蜜的幸福,其他的算什么呢。
带着不能让所有人看出的失落,我回到了家中,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遇见了高中喜欢的那个女生,她还没有结婚,于是我留了一百块钱,用所有的积蓄将她娶回了家。
结婚第二天我就用剩下的那一百块钱带着着她和一大堆东西,一起去浙江进工厂。那条路好长好长,我一直担心走过了,但司机一直说没有,我们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很快我也进了一家鞋厂,鞋厂里挤满了人,比忙碌时的火车站人还多,我要紧紧拉住我媳妇的手才不会分开。但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因为我们厂现在不要女的,只要男的,所以她去了另外一个厂。
我的工作就是要追着流水线跑,这流水线就像不停转动的跑步机,有限无限绵延的公路,但是我得不停跑,跑呀跑,跑呀跑,我必须时刻不掉队不偏离,不阻碍别人,才有工资。但跑的时候,总有东西磕我的脚,绊我的腿,我想抓住扶手,但总是抓不住,但我还是跑呀跑……
我和我媳妇因为工作时间特别长,每天只能一起吃一顿饭,而且每天只能吃面条,一年我们才能吃一次家乡的菜。但她做的面特别好吃,我每次都吃得很饱。一次吃完家乡菜后,她便怀孕了。她坚持工作到第七个月,然后我将她送回了家。孩子出生我却没能在家,后来他们告诉我,孩子长得特别像我。
但在那条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流水线上,我不能下来,即使偶尔回头望望,我的步子也不能停,我有时会盼望停电,但我还是跑呀跑。当我不小心从流水线上摔下来时,我媳妇告诉我,我妈住院了,我所有的工资工厂已经划到医院去了,大巴车钱已经给了,让我赶紧坐大巴车回去,我回到家却没能见上我妈最后一面。
处理完后事,我还得回到工厂,但这时的流水线已经不再绊我了,但它的速度更快了,和我一起跑的人更多了,他们更年轻,更能跑。有一天,我正埋头跑的时候,听到我旁边有声音,一看是我媳妇,她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问她儿子呢?她拿出一把奖状铺在我的面前,我看了几张,剩下的,她像数钱一样一张一张数着。
“等我们再跑十年,我们的儿子就能上大学了。”
于是我们跑呀跑,跑呀跑……终于有一天,我们面前的流水线到尽头了,我们正要庆祝时,却有一个声音对我们说:“你们的工资没了,老板跑路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孩子怎么上学呢?”
于是我东拼西凑买了一个车,四处去拉货,但是我每次拉货只能赚一块钱,我还是赶紧拉,第一天,我只挣了一块钱。我打算把这一块钱给我媳妇,却被一个人一手夺了过去,说这一块钱是我欠的医院的住院费,我爸已经住院一个月了,还欠着好多。
那能怎么办呢?我害怕我媳妇也住院了,所以还是拉呀拉,不停地拉货。一天竟然在车上绑着白布开回了家。迎接我的是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孩子,长得也跟我一模一样,甚至我能感受到他的感受,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感受。
“去看爷爷最后一眼吧。”他说。
葬礼很快就完了。这时,我儿子要开我的车去拉货。我说我要挣钱的,他说他挣的比我多,拉一次货能挣三块。
“我一定可以挣更多的。你要好好考大学,只有上了大学才有出路。”
“爷爷不让我上大学,说上大学没有用,大家早就不上大学了。”
“现在上大学没有用,早就不包分配了。”我有听到了很多人说这话,梦境一下拉回到了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想要去把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藏起来,一着急,梦便醒了。
好在我到底是上了大学的。想到我爸妈当初供我上学确实顶了不少压力,内心确实比较愧疚。进不去的工厂,升不起的职,考不起的编,下不了的海此刻将我四面围困,我像是在迷雾的沼泽中寻找一条出路。我多想这只是一场梦啊。
我想到表弟当时放弃学业时,我问他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先打工挣钱呗。有了钱不就啥都好说了吗。”
昨天和他一起吃饭时,我忍不住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我们现在两人,一人一年存五万没有问题,这样,我们一年便能存十万。有这十万块钱,我就能买拉货的车,去拉鞋帮,一年辛苦一点,不说多的,赚个二十万是没有问题的。这样,我在外面工作,小秋就在家专心带孩子。”
“之后呢?”
“之后存钱在县城买房,供孩子上学啊。其实我想过开家餐馆,我们这在浙江打工的那么多,开一家家乡菜的餐馆,怎么都会有客人的。”
“你会做饭吗?餐馆的装修、运营的什么的你都了解过吗?”
表弟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如果他要做,这些事几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他本身比较沉稳踏实,再加上家里和岳父家多少帮衬一些,几乎没有什么困难。他的堂哥也是做的小生意,现在开的奔驰的越野车。
因为失眠,到天亮时才又睡着,结果被我爸和四叔说话声吵醒了。
“这么大了,还不找,真等到时找二婚的?”
这话我爸听了也很不高兴,但他猜到四叔可能是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所以言语没有丝毫显露。
“就是小秋的表姐,知根知底的。都说那姑娘不错,从小家里忙里忙外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在外面一个月也不少挣,七八千,就花个四五百块钱,那能存多少?都在他爸妈那存着呢?”
“那真是很能干的女娃呢?多大了,怎么也没找到婆家呢?”
“二十八了,有点哮喘,一年也就发个一两回,但现在一个哮喘算个啥病?”
我爸没说话了。
“他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抓紧,等他一跑,又得一年才回来。”我四叔提醒我爸,那一个言辞恳切呀。
我有些气愤,于是起床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超弟不是回来了吗?让超弟去看看吧,反正你是看上了,超弟明年结婚,比表弟还早一年,你多有面子。到时那姑娘再把钱带过来,你做生意修房子的钱不都有了吗?”
一到这时候,我压根就不会去想控制情绪。
“我们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读那么多书?读到哪儿去了?”
“我读书就是为了听你们的话?我干嘛还读书,从小到大听你们不就完了?”
“你以后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不听老人言。”
但毕竟是长辈,我再争吵下去到底会显得无理,便借着去漱口溜了。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怎么样,但有些替她不值,确实如四叔所说,哮喘在现在算什么病,但就因为一些偏见让一个女孩埋没了青春,埋没了爱情,甚至埋没了一生,然而同情也不能驱使我去见见她,因为我觉得,爱情因追寻而幸福。
但是,不管是我爸妈,还是我叔婶,他们只会提婚姻,不会讲爱情。冷静下来后,我在思考时想到,朱瑞年的短暂的婚姻在我爸我叔他们看来,就是告诫年轻人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