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之子于归
我常常觉得,人就跟大地上的草木一样,生生不息。草木会常常遭受狂风暴雨的摧残,而且经常被一片一片的砍伐,可过不了多久,被砍伐过的地方又是一片绿荫覆盖。
人也是一样。就像人往上数第五第六代人,大多已经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的,埋骨的地方,但当下这一辈,有好多人,下一辈或许更多。
我回家的第二天,就去了我姑家,如果我没有记错,朱瑞年应该帮忙抬过嫁妆。
当看见了那个为自己的婚礼忙前忙后的表弟。很难想象那个在几年前还被我夹在腋下把屁股的孩子已经结婚了。看着他给来客递烟,然后忙里忙外的,一气呵成的动作所彰显的成熟将他的稚嫩包裹的好好的。唯有脸上的稚气使得这层包裹有些捉襟见肘。
我也曾想象过自己结婚的场景,农村传统的和半洋不洋的,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对我而言,传统的农村婚礼不过是一种义务——爸妈送出去的礼太多了,总得收一些回来吧。而半洋不洋的,已逐渐形成一种风气,所以每个人都得经历那么一场事。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羡慕了。
唢呐声一阵一阵的响响起,虽然听不清吹的是什么,总归把喜悦的气氛带起来了。每个交谈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好像是自己儿子的婚事。
白雾升腾,不见蛟龙飞天,但见珍馐玉盘;赤焰飞舞,不见风云变幻,但见八盘九碗;刀光暗影,并非风云际会,掌勺游刃有余。鱼摆摆,猪膀膀,待四方来客,定要五味俱全;抿抿甜、酥酥麻,吃喜庆之席,祝愿长长久久。小时候的我们是很愿意去吃酒席的,因为有好多好吃。即使现在,我也不拒绝,尤其是只要一伸碗,就有人把饭加在你碗里的那种感觉。
我们到时,树下落下了好多粉色的鞭炮的碎屑,不时仍有鞭炮和烟花响起。每扇门都贴上了关于新婚的祝福的对联,每一幅对联都是对新人的祝福,也只有新人是配得的。
对联让那种最古老的对爱情的向往涌进我的心里,我似乎在这其实再平常的不过的婚宴中感受到了诗经中的倾诉和吟唱。而那一盘盘可口的饭菜,让我想到了朱瑞年,因为在一次丧礼中,他有意将一碗炖的特别烂的肘子放到了我面前,当时我有些难为情,但吃起来的时候却很满足。
第二天,我见到新娘子时候,更是吓了一跳,这不活脱脱一学生吗?不,只是年龄差不多。她高职念完是19岁,上了两年班,已经21了,已经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了,可以领证了。
于是我问表弟:“你们什么时候领的证?”
他狡黠地一笑:“我们去领证,民政局不同意,说产品不合格。”
“产品不合格?”
“他还差一岁。”一旁的表妹补充道。
包括表妹在内,都被这喜悦的氛围包裹着,我也似乎也沾上了幸福的光。是啊,还没有什么能比家里从此多了一个相伴一生的人幸福呢。一起走过岁月的风风雨雨,没有失落、没有孤寂,所有的困难也只是不同口味的调味剂。
新娘子叫小秋,她身上洋溢的喜悦一点也不下于表弟。她是市里的机电技术学校毕业的。因为成绩不好,中考没有考上好一点的高中,她爸妈不忍心她这么早就出去工作,便让她再读几年书。因为有国家的补助,去读书家里只需要给点生活费就行。
小秋到学校,刚开始,抱着一定要好好学好技术的心态,认真听课,认真上实操课。第一学期,考包括语、数、外、体育在内的门课程,她考了一千三百多分近一千四百分,在班上前三,但在全年级三十多名。这样的成绩,带给她的,却不是信心,而是失望。她简单的总结了一下,一学期下来,几乎没怎么动过脑子,所有文化课几乎都是初中学过的知识,所有的实操课所学的东西,只要有机会,在哪里都能学会。除了上课,她几乎没在教室待过。
“反正脑子不好使,生锈就生锈吧。”她拿这句话安慰自己。因为她上了高中的同学给她说了这一句话:“说实话,上了高中所学的知识才叫知识,才需要脑子转动起来,初中学的都是一些很表面的东西。”
第二学期,她已经对学业开始有了些厌倦,知识、学校的环境、同学都已经不再新鲜。但算得上乖乖女的她想到父母供她上学不容易,便借着杂志和小说打发时间。期末考试的成绩依旧考了一千二百多。
因为同学们对将来要去的城市、要进的工厂有了大概的消息,所以大多都觉得自己已经踏出了社会半步,于是,双双对对的,大多数学生谈起了恋爱。所有人的父母都不许自己的子女初中谈恋爱,但一进了中职,好像那种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突然被抽走了。学校本是不提倡谈恋爱的,但结果是有的老师娶了自己的学生。
小秋的一位老师就想追小秋。小秋上中职后,发育得更好了一些,再加上从一所在大山中的初中到了市级城市,不买几身好看的衣服?不跟同学学学化妆打扮什么的?
刚开始,老师是请好些同学一起吃饭,后来就只请了她一个人。单独请了她两三回后,她也知道了老师的意思,虽然有些害怕,但第四次的时候,她便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然后去赴约。这让老师很是欣喜,之后,两人的关系变亲密了起来。
给她买衣服,买好吃的,带她开电影,带她出去玩,一个女朋友该有的权利,她几乎都享受到了。为了回馈对她的好,她每个月将生活费省下来二百,三个月后,给老师买了一件衣服。因为这件衣服,老师的话变得肉麻起来。刚开始,她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能掉一地,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拥抱、接吻都有了。一直想要体会的感觉一个个的,都体会了。她开始想象,将来有一天,当一位老师的太太的生活。她常常找各种理由去老师的办公室,只为看他一眼他对她独特的微笑。这天傍晚,别的老师都走了,老师便让她坐自己旁边,一个让她心都要融化的微笑之后,他抱着她开始接吻,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最后往她最后的禁地探去,她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哪里阻止得了。于是她大叫了起来,趁着老师还在疑惑的时候,跑了出去。
之后,老师的各种道歉都没有接受,他的课她都逃课。见她如此,老师便对她说:“你再这样,我门课你就别想及格,及不了格,你就别想毕业,你就别想找到合适的工作了。”
虽然对自己的学业没怎么上心,但小秋到底被这老师拿捏了。担惊受怕了一个星期,最后匿名写了封举报信,却没有一点回响。一天天的煎熬后,她开始想逃离,想下个学期不要再读了。
好在临近期末,那老师不见了,原因嘛,是因为老师的老婆知道他在学校乱搞,将他告到了教育局,被开除了。
“所以,他有给你说过你是他女朋友吗?或者他说他是你男朋友?”她的同学问。
“没有。”
这学期期末她没有考这门课,只考了一千一百多。怎么样从这被欺骗的伤痛中走出来,这得归功于同班的一名男同学刘小虎。
“有些事,不是你愿不愿接受的事,而是你怎么接受的事,你要学着去接受。”在同一个市内,同一个县的就是老乡,在开始的时候,往往关注得更多,也更熟络一些。就像每次放假回家,他们都会买同一班次的车票。
但这次,她有些后悔和他坐同一趟车,她都已经那样伤心了,他不仅没有去安慰,反而冷冰冰说着好像显得他很有智慧的话语。一路上虽然他对她很热情,但她却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回到家,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自己的经历讲给父母听、讲给任何一个人听后,她这才体会到他这话的含义。不禁感叹他何时变得成熟了。
虽然对他没有再多的好感,但这一点足以吸引她一学期的目光。不过她打算再也不谈恋爱了,所以不管抱有什么目的,当他靠近的时候,她总会拒绝和远离。
但是她猜测的一点都没有错,刘小虎就是喜欢她,后来向她表白了。他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他已经陪在她身边很多年了,他们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们中间的那种默契,很多话甚至都不用说。根源在于,她知道他一周会在哪家面馆吃几碗面,每次会往面里多加多少醋。会借哪本武侠小说,会多长时间看完;他的实操课考试能考多少分,在班里第几名;生活费会在几号用完,会向谁借,借多少;他会在什么情况下爆粗口,第一句是什么,第二句是什么。
他甚至能预感他的第二次表白,以及他们在一起后,他什么时候会拉她的手,什么时候会亲她。
在一起后,这种错觉被现实一层一层的拨开。就好像现实的不透明度从百分之百慢慢到了零。现实下的他看不到希望,对生活没有热情,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过高的期待,跟她说得最多的就是:“面对现实吧,这就是现实。”
他不逃课,但就任那脑瓜子里落满灰尘,这么说的根据是在考钳工的时候,怕把他的留了很长的指甲弄断了,勉勉强强把一个东西磨出来,及格了就了事,电焊课他总是排在最后,因为这样排到他的时候已经下课了。
“反正我不喜欢电焊,到时就算是分到电焊的工作我也不会去的。”
语文考试作文只写了二百来字。
“到时,工厂找人肯定是看我们实操怎么样,还会看我们作文?五百字,写得我胳膊酸疼。”
“那你将来想去那个城市工作?”
“分到哪就哪儿吧?自己找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上一届的去了上海,一周上六天班,早八对晚八,一个月,都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样的。”
“我想去成都。”
“像我们这家庭,不是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她和他在一起,本来是想找个依靠,哪里想到,他的成熟,不过是消极的伪装。就像他的天空早已布满乌云,最后能透出光来的裂隙,也将被遮挡。
她是需要阳光的,她不想自己的说活看不见光。渐渐地,和他见面带给他很大的压力,尤其不愿和他有亲密的接触。
“咱们去北京怎么样?北京应该也能找到工作的。”
“别想那么多了,就在省城或者去东莞找工作,结婚好好过日子要紧。不要跟电视剧里学太多。”
小秋不接受他自己如此消极还要强迫她也跟着如此消极,所以根本想不到要去鼓励他,要将自己生活中的光带给他。渐渐地,他们越走越远,最后一次回家,没有坐同一趟车,就这么就散了。
“我就知道,你早晚也会离我而去。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虽然很心痛,她甚至想安慰他,但最后还是没有。
相反,表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小秋觉得他有无限的可能,就那么一笑,就那么一闹,便将她的心掳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