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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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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想回家。哪怕是挨打挨骂。我昨晚上都没有睡着多一会儿,膝盖都被冻疼了。我以前觉得自己挺牛,可今天我才发现,我居然不能在这世上生存。我不服啊……”羊儿感叹。

    “我也不服……”

    “天亮了,我们去试试钻木取火吧。”一筹莫展之际,八哥随口一说。

    “亏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好。”羊儿因八哥的这个提醒感到喜出望外。

    他们在找来的木板中挑了半天,终于挑到了一块有眼的,然后又找来易燃的草和合适的木棍。准备好后,羊儿便搓着木棍迅速转起来,大约两分钟,他的手都红了,而且胳膊也酸得不行了,就停了下来。摸一摸木块,是有点温度,还完全到不到着火的那么高,就换了八哥。八哥转得快了点,但依然失败了。羊儿再次接过手,转得更快了,而且坚持了好一会儿,使得木棍和眼都木板上的眼都变黑,也变得光滑了。

    “完了,这下没用了。”

    “放点沙子在里边磨磨。”

    羊儿放了点沙子,磨了磨,眼和木棍倒又变粗糙了,他换了根稍粗点的木棍,又转了起来。本来他想这次是没希望的,结果居然闻到了一股糊味儿,他兴奋的拍着八哥的肩膀,八哥也因看到了希望而丝毫没有介意羊儿拍他拍得那么重。他接过来转着,想以他所有力气坚持最久的时间,渐渐的,有一丝黑烟冒出,他拼尽了力气加速,眼看就要着了,烟却渐渐少了,他赶紧停下来。一看就剩一丁点火星儿了。羊儿赶紧拿着易燃的草屑过来围住火星儿用嘴吹气。终于,他们升起了火,还留了火种。

    “咱们回去吧?”羊儿却突然说。

    “怎么啦,这就想回去了?刚生好的火。”八哥问。

    “其实在家里根本不用那么费劲的。”

    “晚几天回去怎么啦?就算不回去又能怎么样?”

    “反正迟早也得回去,他们不会来找的。我感觉他们真的可能不会管我,他们从来都是对我不冷不热的,你做什么做对了,他们没说什么话,你做错了吧,有时骂两句,有时打两下,有时也就不理了。吃的,几乎没有合你口味的,要么淡,要么咸,穿的吧,都是他们寄回来的,也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考试不好时,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就知道说他们多么不容易,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我们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管那么多干嘛?既然他们不管你,那你就做自己的好了,说到底也不是做坏事。”

    “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哼,我和他们吵过好多架了。”八哥不屑地说,“买个复读机他们说我不爱惜,看了一会电视他们说我成天就知道看电视,去同学家住了一晚上他们说我变野了。还经常在我面前说哪个猫儿狗儿的听话,我最烦的就是这个了。那猫儿狗儿的听话又有什么用。我敢打赌,这次他们最多只是在电话里骂上一通,并责问他的爸妈为什么没有把他们的孙子给管好了。他们会回来找我们,那恐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我不活了,我要跳水。”说着,八哥开始脱衣服裤子。

    “你至于吗?”羊儿吼道。见他脱衣服和裤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也不活了。”

    俩人在水里装作挣扎的样子游了几分钟,嘴里还不时喊着“救命啊!救命!”

    “哎,还没死呢?赶紧钻水底下去,抱住大石头。这样就不会浮到上面来了。要不我帮你。”说着,羊儿就把八哥的头往水里按。“你死了我一定把你扛回去,放心地去吧。”

    八哥在水中憋得受不了,使劲往上抬头,他越抬头羊儿就越使劲,无奈,八哥只得钻进了水里,从下面逃走了。趁羊儿不注意,八哥忽的将他的头按入水中,然后大声假哭道: “我的羊儿啊,我的猪儿啊,我你怎么就走了啊?你死得好惨啦,你瞧你那肚子啊,你是喝了多少水啊?怎么就跟一个大气球一样啊?哇,好可怜的儿呀!”

    羊儿猛地站起来叫他别闹了,注意水底下。

    “水蛇。”

    “有鱼,那么长。”羊儿比出他刚见到的鱼的长度。

    “哈哈,今天的吃的有了。”

    他俩找了一处水较深且有大石头,有不少石缝的地方,开始用手摸鱼。有时好不容易摸着一条,手指刚一碰,鱼就逃得没了踪影。

    “我去磨树叶汁来,鱼一见树叶汁就昏了。”

    “这么多水,树叶有什么用。用石头砸。”他们搬起他们能搬起的最大是石头,砸水底那些活的石头,偶尔也真能砸翻一些小鱼出来。他们把这些小鱼放在用沙围成的小水坑中,等完事时一起烤着吃。砸鱼的激情让他们忘了饥饿和其他的一切。直到下午太阳偏西,他们的水坑再也放不下小鱼了。

    他们简单地把鱼鳞刮去,把鱼肚子里的东西挤出来,然后用苇杆,一穿,就放到火边慢慢烤。虽然没什么作料,但烤着烤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味就飘出来了。

    阳光已经开始泛黄,照在河北面的山上,墨蓝色的松林,橙黄色的土地,发白的公路和小路,这些错综复杂的景色仿佛因为阳光染上一点水红色就融到了一起。所有这些,加上蝉鸣声,河水流动的声音,羊儿沙哑的歌声,成了烤鱼最好的作料。羊儿把烤熟的鱼吃了一条,继续唱着。八哥望着北面的山,望着山顶,觉得好远好远,那山边的白色东西是羊还是什么,有机铃铛吗?像那样是山顶,一定长满了橡树和映山红吧,这山真大。可是比这更大的不是仿佛就压在山顶的云吗?这些黑压压的颜色比乌黑云更巍峨。

    “你怎么不吃啊?”羊儿问八哥。

    “我觉得不舒服,不想吃。”此时的八哥已经开始发烧了。

    他俩睡在桥柱子下面,醒来之后,八哥始终觉得背后发凉。就算到了白天,阳光照在背上依旧如此。加上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这背凉就变成透心凉了。随着烤鱼的香味越来越浓,他感觉有些恶心,便到一边去吐,没有吐出来,又抠了嗓子催吐,结果就吐了个昏天暗地,连几天前吃的螃蟹也给吐了出来。

    羊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成这样了?唉,唉……”羊儿叫他早些回到桥底下,他们马上准备回家。八哥说今天不想回家了,明天吧。

    “我带你出来给弄的,你不会怪我吧?”

    “哪有。”

    晚上大概十点左右,下起了暴雨,他俩睡觉的地方渐渐有了积水。八哥迷迷糊地坐起来,背靠着一石头。旁边在流着水,他也不在意。羊儿把他拉到了干一点的地方,借着照亮整个天空的闪电观察雨势和周围的情况。雨持续下了快一个小时了,而且没有要停的意思。起风了,风一吹,雨便斜着打来,这样,他们避雨的地方就没有了。

    “我们得赶紧走,不然河里发大水了,我们住在这里也会被淹。就算不被淹也得好几天才出得去。”

    “怎么会涨水,不会涨水。”八哥实在不想动。

    “现在水已经开始涨了,已经变浑了。”

    “那也涨不到咱们这儿来。”

    “走吧,总得找一地避雨吧,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反正已经被淋湿了。”八哥因全身乏力,甚至都不愿多说什么。

    “走吧,来,我背你。”羊儿蹲在他前面。

    “你扶着我就行。”

    八哥在羊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过了河。

    八哥一转身,羊儿没有抓住,他便倒在水里。羊儿把他扶上岸。

    “我背你吧,也不知道哪儿能躲雨,我们往回去的方向走吧。”背着八哥本来体力就不足的羊儿已经非常吃力,再加上路有的地方滑,有的地方陷进泥里,走着就必须小心,羊儿差不多是每步十公分,一步一步挪着走的。在一处上坡地,他摔了一跤,八哥滚到了离他一丈以外的地方。他重新背起八哥时,只能绕过这上坡。八哥叫他小心点,背不动就算了。好在绕过这上坡后,遇见了一段平坦的路,没多远,又遇见了两个挨着的苕坑棚子。羊儿把八哥放进一个干一点的棚子,给他把衣服裤子脱了,盖上了一点从棚子上扯下来的干草。然后自己也把衣服脱了,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

    雨在不久后便小了,第二天,又是大晴。羊儿发现,他们走的离河还不到两百米。他惭愧地苦笑了一声。

    “谢谢你,我那老汉都没这么背过我。”

    “我也没这么背过我弟弟。”羊儿有点难为情。

    “我们不回去吧,我这回去了,可能挨打少一点,可是你肯定逃不掉啊。”

    “没事。你的病也不能拖。来还是我背你吧。”

    “不用,现在你扶我,等快到家时再背,这样看能不能逃过这次大挨打。”

    羊儿和八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着。八哥出来找一舒服的地躺下,别的什么都不想了,就连解小手都没有精力。遇到一段台阶时,他艰难的抬出一脚踏上去,然后羊儿的推动下向上收起在后面的腿。好几次,在遇到陡坡时,他倾下身去爬。羊儿只得叫他歇歇。

    途中,他们遇到一树野果,知道是可以吃的,羊儿便去摘了一些来。他叫八哥无论如何都得吃一点,自己也放了一个在嘴里。哇,又酸又涩,让他直吐舌头。八哥嘴里特别难受,见这果子是酸的,就拿了三个。当他吃到第二个时,感觉连嘴都被涩得张不开了,就没吃了。没过多久,又全给吐了还多带好些胃酸,吐得他眼泪汪汪的。他一手扶着一棵树准备再吐,但感觉心里好像好受了那么一点,便顺手把憋了很久的小手给解了。羊儿见他脸色也越发白了,就说还是他来背他,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到了八哥爷爷种的一块田边,这地离他们想到找螃蟹吃并开始向下走的那里不远,还能看见之前他们搬过的石头。

    “不远了,咱们等天黑了再走,免得被人看见。”羊儿也实在不行了,听八哥这么一说,便把他放了下来。

    “如果在外面死,拖的时间太长了,太痛苦了。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真的说不定找一芦苇丛躺里边躺过去了。”

    “谁喜欢在外面乱跑,除非是疯子。要不是俩人,我在外边觉都不敢睡。”太阳只剩一丝悬在天边了,他目送它沉下去以后,陷入了一种静默,一种由归鸟的啼叫和归人牵的老黄牛铛铛的铃声掩盖下的静默。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念书,不然,你想啊,不好好念书的话,我们稍长大一点还是只能出去打工,生了孩子,又只能放在家里边让别人带。然后他们又犯错了,又得离家出走,又得睡桥下面,又得生病或遭遇别的,然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回家。一想起来,就觉得这一辈子就白活了。就跟没活过一样。”

    “其实我也想好好读书,而且我也不比别人笨。可是,就是经常读不进去。”八哥说了两句,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了。

    “你家有两个孩子,我家还只有我一个,我真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不如我认你做大哥吧!”八哥早就有了这想法,他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到底鼓起了勇气。

    “好啊!”

    “我回家就跟他们说。”

    “干嘛跟他们说啊。”

    “我要他们尊重你,承认我有这哥。”

    “他们不会承认的。”

    “那我们努力考大学啊。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说完这些话,八哥很激动,并且已经满头大汗。

    夜幕降临,一丝丝风透着的凉意似乎过了些。他们打算起身,八哥的爷爷来了。他是听邻居家孩子说他们在这里,饿的走不动了,来接他俩的。

    八哥的爷爷一见他就给了他一耳光。八哥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你给我起来,别在那里装死卖活的。”

    羊儿把他扶起来,对他爷爷说:“他病了。”

    “你病了?你怎么病了?病了就知道回来啦!”老爷子揪着八哥的耳朵骂道,八哥一声不吭。

    “问你话你都不答应,你是不是要翻天啦,啊?”老爷子拍着八哥的背。他气得脸特别红,说话嗓门特别高。他这一拍,引起了八哥的咳嗽,一咳嗽,又引起了呕吐。羊儿在一旁看着也不敢去帮他。等八哥吐完了,老爷子一把抓起他背在背上,匆匆往家赶,羊儿在后边跟不上,被越甩越远。

    老爷子一到家就叫八哥的奶奶做饭。八哥说他不吃。老爷子对他老婆子说后边还有一个呢?而羊儿在离他们家还有约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老爷子冷冷地对他喊道:“难道还要我用轿子抬你不成。”羊儿才悻悻地到他们家。

    羊儿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些饭。八哥一口都没有吃,他见羊儿吃上了就去睡了。老爷子叫羊儿多吃一点,免得一会儿回家还得麻烦家里人。

    “我们就不留你了,免得你家里人着急。一会儿你表爷爷送你回去。”八哥的奶奶对他说。

    “给你手电筒你自己回去吧。”

    “你不送他他回去要挨打的。”

    “我都想打他!”

    八哥爷爷把羊儿送回去后,当着八哥爷爷的面,他爷爷确实没有打他,等八哥爷爷走了以后,他爷爷以“竟然到家门口了还不回家”的理由把他好好修理了一顿。

    八哥吃了药,出了一身汗后,身体渐渐好了。可是他仍坚持了两天没怎么吃饭。这两天里,那些饭菜的香味可成了最不可抵挡的诱惑,但他必须为了表示病得很重并且很愧疚而强忍着。他奶奶担心他,特地给他炒了碗腊肉给他,他假装吃了一点就不吃了,过后,自己咽唾液都咽了好半天。

    经历一场风雨坎坷,他们的关系就此好得就跟穿一条裤子一样。本来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如果是在羊儿如今这样逐渐成熟稳重的年纪。可是在那样的年纪里,他们所能承受的实在不多。

    初三的一次小假期的一件事情,成了断送羊儿“寒门贵子”路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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