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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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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哥。”我终于憋出了两个字。

    我真不记得他全名了,后来也没好意思问,还是后来在社交软件的群里查到的。“羊儿”是他的绰号,我当时想着都是成年人了,叫绰号多好还是有点不合适。后来我才想明白,他叫我“牛哥”多半也是因为记不住我全名了。他在给他老婆介绍的时候直说我是他的同学和最好玩伴。

    “最好的玩伴”我不敢当,我们关系不错,但是没有到最好这一步,玩伴嘛,当年的我们都还有一些“假正经”。

    “回老家呀?一起啊!”

    “好啊!”

    “我车在门口。”

    我一愣。

    “买票了吧?可以退的,扣三块钱。我帮你退。”

    “退了十二,十二块也是钱不是。”说实话,当他帮我把车票退了,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一下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

    初中的时候,农村基本还感受不到千禧年带来的巨变,我们住校,只能周末或者放假才能回家,我们因为家离得不远,所以每周六放学回家或者周日去学校总能碰上。那次,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去学校的路上,因为天气很热,就一人花了三毛钱在一家很破的小卖部买了一块自制的冰糕,吃的时候才发现,这冰糕就是水里面加一点糖精,可难吃了。

    “太难吃了,丢了吧。”

    “我也不想吃。”

    我们正准备丢掉,这时听见他说:“别丢,给我吧。”

    我们没有注意到他在我们后面赶了上来,见他要,我们都有些尴尬。

    “可是我们吃过了。”

    “没事。”

    于是,我们便将冰糕给了他。自此过后,每次见到他,我们都觉得有些尴尬。我们家里的情况在农村也是中等偏下的,虽然也想帮他,但能力总归是有限的。

    他的学习成绩不错,一直在班里前几名,还是数学课代表。和其他跟他家庭条件差不多的人不一样,我们他除了家里有事耽搁学习时间比较多以外,很认真,也从来不调皮捣蛋。我们很多同学和老师当时还在想,他极有可能是寒门出贵子,虽然有些嫉妒,但我们还是希望他能走出去。

    然而,当我发现一件事后,我对他的嫉妒就渐渐没了。那时班主任为了提高全班的英语成绩,让家里有条件的同学买复读机,听听力,没条件的也买一本资料书。我知道买复读机对于我来说,也就只能是眼馋别人的份,回家根本就没有说。只说买资料书,要二十块钱。爸沉思了一会儿,将烟头丢掉,给我多拿了四十,说英语买了,数学肯定也得买。但数学到底没有买,但这二十块钱,肯定是有来无回了。于是周六放学后,我和一个同学去了网吧。足以惊掉我下巴的是,在网吧我遇见了羊儿。当时我就在想,原来好学生也来网吧,原来好学生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看来,来网吧也不全是错的。

    我们谁都没有问他哪里来的钱上网,为什么要问呢?瞧不起穷学生啊?穷学生就不能上网啊?就不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

    后来,羊儿说要去做小工挣点钱,想去朱瑞年的石膏厂,让我给说句话。我当然无所谓了,虽然和朱瑞年关系很尴尬,但毕竟只是一个上初中的人,脸皮厚点就厚点吧。

    “你去干,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

    “没事,多少能挣点就行。”

    “那你不上学了?”

    “我周六下午半天,周日上午半天,这样算一天应该能行吧?”

    “谁知道呢?”

    一想到他周六跑那么远的路回到家,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就得去石膏厂干活,周日干满半天活,还得跑那么远的路到学校,还要上三节课的晚自习,我都有些头疼。

    我都想朱瑞年不要答应,但是朱瑞年却答应了。朱瑞年特别喜欢孩子还有学生,这里面的事说来话长,后面我再向大家着重介绍。

    “但你毕竟比不上一个大人,所以大人一天五十,你一天三十吧,行吗?你想干多久?”

    “每周都来,行吗?”

    “可以。”

    我其实早该想到,朱瑞年这么大方的原因是什么。当时三十一天,我都想干。但那时我没有去干的原因是因为我好高骛远,眼里没有这点小钱。

    羊儿确实干了两周,而且是干完活钱就结清的那种。第三周,他便没去了我以为他家里有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这两周挣的钱把他的“资金缺口”补上了。

    原来,有同学因为买资料书,家里多拿了点钱,请他去上网,后来又请他他去打台球,一时玩得高兴了,又和大家一起下了馆子。结果下馆子消费多了,没人愿意请他了,所以他也得掏钱,这一掏,虽然只有几十,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便没了,资料书也没得买了。班主任以为他家里没有给他钱,帮忙把买资料书的钱垫上了,这才使得他一心想要挣钱。

    但这些事都没有影响他的学习,好苗子就是好苗子。他依旧是很多人眼中的将来的寒门贵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但这谁都保证不了,他更保证不了。

    初一的五一假期,因为大中午的太热,干不了活,我便想着到门口的溪里去抓山螃蟹来吃—这是我们儿童时的一项乐趣—没多一会儿,就找到了两个,都很小,只比大拇指大一点,还是抓在了手里,想着玩玩后就丢掉。这时我听见下游有搬动石头的声音,还想着是谁呢。

    于是循声而去,便见到了羊儿,还有另外一名同学八哥——我也只记得他的绰号了。

    “你抓了多少?”

    “就两个小的。”

    “有大的,在那个石缝里面,仔细找找。”

    我看他们拿的都有好几个大的,也去石缝里找,还真找到了两个大的。最后走的时候,我打算将两个小的丢掉,羊儿赶紧制止了我。

    “小的油炸可香了。”

    当年的羊儿的油炸螃蟹但看外表可真是一绝,他从油锅里捞出来的螃蟹的成色,比我见过的最好的大闸蟹还要鲜红。随后,他将一些调料直接撒在螃蟹身上。旁边还备了蒜汁和姜粒。他毫不犹豫地将一只大的螃蟹给了我,然后拿起一只小的,扯下它的4条腿,一把塞进了嘴里,嚼了起来。

    我尝了尝手里的大螃蟹的大钳,里面的肉极少,还有一股土腥气,实在没美味可言。但他俩吃得都很香。

    “恩,真香!好久没有吃肉了,应该可以补一补。”

    我以为他说的是玩笑话,便问了一句“你有一个月没有吃肉了吗?”

    “都快三个月了。”

    他跟他爷爷住,他爷爷应该是养了猪的,虽然说卖了些肉,但是三个月没有吃肉了,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看他爷爷给我打招呼那热情劲,就跟我是他亲孙子一样,我也很难相信,他会不给肉孙子吃。但看羊儿吃螃蟹腿的气势,我又不得不信。后来才偶然知道,他爷爷每年养的过年猪,除了卖三只腿和一些肉,还要给他叔一些,能留下来的就十多斤肉,而这肉多半是用来款待客人的,没有客人来,羊儿自然是吃不上的。

    对于他和那位同学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没有参与,我不知道,我参与了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况。总之,我是有些庆幸的。

    “走吧,下边山低,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他们顺着小溪边的一条路,往庄稼地多的地方走去。因为一时贪玩,竟然忘了时间,眼看天就要黑了。羊儿叫八哥多注意观察目标、地形、人和狗,并且找一个晚上可以落脚的地方。到了视野开阔的地方,他们发现河的上游有座桥,而在河中的桥墩高出水面许多来,还是一片干燥的地,两根柱子中间刚好可以两个人睡觉。于是他们决定,向那里进发。到桥附近后他们再次仔细观察确认桥墩附近的情况后,便到河边的沙滩上玩耍,目的是天黑后去弄吃的。

    “现在给我一碗面哪怕是白水面也好啊。”八哥喊道。

    “现在给我一碗焖土豆哪怕不放油 不放盐也行啊。”羊儿喊。

    “你不是最讨厌吃焖土豆的吗?”

    “你不是最讨厌吃面的吗?”

    “我想我已经失去味觉了。”

    “我想我的胃只剩一张皮了。”

    刚到晚上,他们便行动了。刚好月亮很明净,借着月光能清楚的看到路和周围的大致情况,甚至连桥也能看出模糊的影来。他们一共记住了两处可以下手的目标,一处是一块红薯地,虽然这些红薯不比鸡蛋都还大,但他们还是用木棍翘了很多起来。羊儿记得是另外一处,是一片广柑林,林里有一树广柑长得比别的树上的都要大,不管能不能吃,也都摘了一些。总共有一小堆,俩人都拿不走,八哥只得脱了衣服把领口和袖口扎住,把苕装里边提着。装广柑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他们迅速跑到河边,在一处有流水声的地方把苕洗净了吃了起来。

    “这广柑说不定喷过农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一阵狼吞虎咽后,他们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力气和心情。

    “吃里边的呢,谁死谁倒霉。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吃。”羊儿说。

    “我吃。”

    终于饱了,至少来说,终于肚子里有东西了。他们现在就回“家”——桥墩下面,哪怕前面芦草丛生,乱石滚滚。

    到了那里他们发现,虽然地是干的,但离水面太近,湿气很重。为解决晚上桥墩下这个问题,他们将在路上顺来的稻草在地上铺一层,然后身上再盖一层,稻草有限,只是薄薄的一层。虽然旁边没有破席子,但有几只破口袋,所以看起来,睡在那儿的他们就像被丢弃的两具尸体。

    远处的鸡叫声让本睡得不深的两人醒来,挨在一起等天明。

    “你说咱们现在这样还有尊严吗?”羊儿问。

    八哥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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