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手里的画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座上的人还没醒，只是偶尔曲着的腿会伸直，自然垂放的手一直搭在身体两侧，很少有大动静。
一旦对方有个小动作，都会惊得宋焕停一下笔。
头顶上的空调口吹着冷风，耳朵旁的几缕发丝微动，少年人觉得有些痒，抬手虚空抓了一把，没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小娃子你在画画啊？”旁边的爷爷醒了，见他纸上的画惟妙惟肖，没忍住感叹。
宋焕伸了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前，小声说：“爷爷，车上还有人在睡觉呢！”
就老爷爷这么个浑厚的声音，把邱舟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拉醒。
一睁眼，便看到了手里拽着笔和纸的宋焕，面色为难。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到对方手里的本子上。
“我？”他指着自己的脸问。
对方说话带着些鼻音，因为是被吵醒，眼里还带着些许困意，宋焕觉得现在的场面画起来会更有意思。
邱舟见他没回话，没忍住打了个哈切，随之而来的眼泪沾湿了整个眼角。
他用力眨会儿眼，拼命把它给憋回去。
宋焕咬紧了后槽牙，摊开了说：“路上无聊，用你入画也不错。”
“美景都不见你画，我还能入你的眼？”
“美景是见不着的，美人倒是有一个，”宋焕连带着本子一起递过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邱舟忽略掉他后半句不正经的话，反射性往里一挪，直到离他两拳头的距离，才去看他拿过来的画像。
画上的人和上次不同，这是一张只有头部的侧脸照，纯黑色打底，仔细看能瞧见上面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皮下垂。
整个画面十分恬静安逸，邱舟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让他不可思议的是画上的人，耳后根有一颗痣，因为被耳朵挡着，邱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小东西。他摸了摸耳朵后面的位置，凭手感完全感觉不出来。
“比上次画得更精致点儿，”他评价道。
宋焕听后，语气愉悦：“那这幅画留在我这儿，小邱老师你同意么？”
“你不会往家里的墙上挂吧？”
“可以吗？”
对上他眼巴巴望过来的视线，好似你拒绝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邱舟坚决抵抗了两秒后，彻底败下阵来，“随你吧。”
他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宋焕见好就收，直接把画纸和笔一起塞进包里，又从裤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
“来一个？”
“谢谢，”邱舟懒懒往他手上一看，拿了个蓝色包装的糖果。
“你真只拿一个啊？”宋焕又挑了俩不同颜色的给他。
糖果不过指甲盖大小，拆开透明包装，邱舟裹着糖纸一卷，把它送进了嘴里。
尝起来有点儿酸。
邱舟放嘴里的糖被转了三四个来回，他有些不耐烦，嘎嘣几下直接嚼碎咽了下去。
宋焕往后一靠，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耳边的动静。
学霸吃颗糖都能吃出一团火来，他是没有想到的，还好没有听钟佳佳的建议买那种齁甜的。
脑子一转，他又拿了颗黄色包装的糖果递过去，“试试这个，提神醒脑。”
“薄荷味儿的？”
宋焕直接撕开了放他嘴边，摇头否认。
邱舟闭紧了嘴巴往后挪，垂眼颇为嫌弃地看了它一眼，满脸抗拒：“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吧？”
“唉呀，不可能的！”宋焕手里的糖又凑近了些，“闻闻，是甜的。”
“哦，”邱舟就着他的手，一口把糖咬了过去。
一、二、三……
宋焕心里默数三秒，不出所料，旁边的人把开始皱眉。
“怎么这么酸！”邱舟急得往包里翻矿泉水，嘴里的味儿怎么都压不住，说话间差点儿没把整颗糖给吐出来。
宋焕见他真难受，急忙勾过垃圾桶放到他的脚下，又给他递了一瓶水。
“真的很酸吗？”
邱舟漱完口后才好受些，抬眼看他，“你说呢？”
一问完，对方就当着他的面剥了两颗塞嘴里，没有丝毫犹豫。
“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邱舟给气笑了，直接上手往他肩膀揍。
宋焕嘴里有糖，说话支支吾吾的，问：“现在清醒了没？”
“呵！”
“你手里的几颗比较甜，现在压一压，就是酸尽甘来了！”
邱舟没理他，打开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十一点。
很快，车开开进站里，众人收拾东西，解开安全带后，全是“滴滴”的提示音。
三人随着人流下车，老爷爷要去公交站，和他们并不顺路。
邱舟拉着个行李箱，一边走一边戴上耳机，速度快得脚下生风。
宋焕拿这个小风扇跟在后头，欲言又止。
不远的站台，三三两两挤着人，邱舟过去时，甚至还能瞧见同辆车的女生，一直在往他俩身上打量。
他有些不悦，却也没说话。
“诶，你暑假一直待这儿？”地底下冷气十足，宋焕收了风扇问道。
“嗯。”
对方的回答不冷不热，宋焕突然意识到这是真把他给惹毛了。
啧……有点儿难搞。
“那回c市和我说一声，一起走？”
“嗯。”
宋焕没忍住扶额，“少年，请问‘嗯’是什么意思？”
邱舟摘了只耳机，转头看他：“没什么意思。”
“哦哦，”宋焕回得极为委屈，低头盯着地上黄色的标识，无聊地踢了踢腿。
“车来了，”邱舟拉了一下他的背肩带。
车头从他身前缓缓驶过，速度越来越慢，隔着玻璃，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人很多。
车门开后，一大波人往出口拥。
邱舟等车里人的下完，才不紧不慢地上去。
最后一节车厢还没坐满，他找了个空位，让对方先坐。
“你几站到？”
“□□站。”邱舟替他放好背包,转身坐在他左手边。
坐他俩对面的是一对儿小情侣，女生拉着男朋友的手臂，可劲儿撒娇。
宋焕视线上移，看了眼墙上的标识，说：“有空找我玩儿啊!”
“再说吧，暑假课比较多。”
“嗯？”宋焕侧头，表示不解。
“以前那群朋友没一个省心的，一旦牵扯到学习，一个比一个能抗。”
“理解，我画画的时候，熬夜是常态，经常白天黑夜不分，”宋焕笑道：“有时候手感来了，可以在房间待好几天。”
邱舟只知道c市的朋友会这么拼命，不曾想身边的这位，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他说：“比我能熬。”
“哈哈哈哈，这要是比不过你岂不是说不过去？像你这种响当当的脑瓜子，我一直想要。”
“你这样挺好，”邱舟回过头看他。
通过绘画来表达一种情绪，一种思想，比自己歇斯底里地表达愤怒的方式好。
宋焕舔了舔下嘴唇，肉眼可见的开心，他说：“第一次见夸人都这么一本正经的。”
“我说的是实话。”邱舟又强调一遍，“有时候都会让人觉得舒服的状态。”
“不和我怄气啦？”
看着对方明晃晃的笑脸，邱舟像是被正午的太阳击中一般，热烈得让人难以招架。
他磨搓着手机，不一会儿才平静道：“我不太喜欢玩笑。”
“看出来了，那以后就光明正大地——”宋焕贴近他的耳朵，说：“整蛊你！”
邱舟反击道：“睡整蛊谁还不一定呢！”
“列车即将到达百里坡，请前往百里坡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
周围的乘客开始收拾东西，邱舟看着列车缓缓进站，起身朝他说：“我到站了，有时间见！”
“拜拜！”
跟着人流出站，邱舟直接打车去他爷爷家。
回来之前，他还有些不情愿，甚至说得上是心情复杂。
但在他下车看见小区门口那位熟识的保安大叔时，一颗心早已噗通跳个不停，有欢喜，还有久违的期待。
他真的，还是很喜欢会这个城市。
因为某些人，因为某些事儿。
邱耀国住的地方还是以前的老房子，一栋楼都不会超过七层，二三十年了，也不见有人过来翻新。
楼栋外面没有粉刷，依旧是以前的土砖色，看着挺粗糙。
走过石板路，周围被郁郁葱葱的树围着，地上落了好些树叶。
到了小区楼下，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反而更加浓烈，小时的记忆中，这个小区占了太重的份量。
爷爷家在五楼，邱舟提着行李箱，一口气搬了上去，倚在门口喘气。
拉过来的时候不觉得重，这会儿他如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知识的力量。
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门没反锁，很轻易就开了。
门后，邱耀国手里还拿着个象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比我算的时间还要早！”
“路上不堵，”邱子一个用力，把箱子提进去，滚滚马上跑了出来，十分兴奋地在他脚边打滚。
邱舟换好鞋，摸了摸它的头，笑着朝自家爷爷说道：“出门这么久，难得它还能记得我。”
“咋们每次打那个、视频电话，他都在旁边看着呢！一见着你的脸就嗷嗷直叫，比我还高兴……”邱耀国聊起滚滚来也是滔滔不绝，直到手机播报四点，他才问道：“中午吃了吗？我去给你煮点儿面，离晚饭还有几小时。”
“好，”邱舟应了。
他爷爷永远都是这样，自己无论是刚考试完，还是得空过来看看，只要不到饭点，他就会煮面。
生日的当晚，邱舟能得到的也是一碗面。
但面里永远是外面做不出来的味道，邱舟想着，或许自己这个暑假可以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