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须山城1-2
阿兰将所需的食材整齐地排列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在来的路上吩咐阿尔管家预留的部分野猪肉,方才忙碌的厨师和女仆便是在忙着解剖那只体型硕大的野猪,此刻都已经退出了厨房之外。
莫桑子爵和夫人好奇地跟进了厨房,女儿在案板前忙碌着,蔬菜在她那满是老茧的手中或是切片或是切块,熟练的动作让子爵夫人眼里发酸,却又颇感欣慰,曾经的女儿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如今已经是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巧手妇人。
她已经不再是生活在父母庇护之下的纤弱女孩了。
子爵大人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眼里浮起一抹难得的柔情。
阿兰突然停了下来,侧身在阿尔管家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得到吩咐的管家在子爵夫妻俩的目光中快步走出厨房外。
刀锋飞快地与案板相触后分离,叠出一连串的雨点似的清脆响音,野猪肉很快成了碗里的一团肉泥,已经切成条状的土豆在淡盐水中已经浸泡了数分钟,阿兰清点了一番桌面上已经处理好的食材。
这时早先离开的阿尔管家提着一个灰白的布袋和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走了进来。
翻开布袋,里面装的东西确实是她想要的,而且品质极佳,拔开白葡萄酒的塞子,香醇醉人的葡萄香气自瓶中涌出,闻得出是选用了上好的葡萄酿造出来的,不愧是阿尔管家,让她十分满意。
手里的刀快速挥动,将布袋里拿出的姜葱等食材迅速切成碎末,混入调味料最后再加上白葡萄酒,便调成了一碗香醇浓郁的酱汁,她一把倒进了剁碎的猪肉中,搅拌均匀后搁置在边上。
厨房里有着四个炉灶,一旁的墙边还有着精致的壁炉和烤肉架,熟悉的摆设让阿兰有些怀念,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挑了其中一个没在使用的炉灶用锅装了些水烧开后便将土豆下了进去,几分钟后捞起倒进一旁准备好的冷水中,冷却过后控干水分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玉米淀粉。
金黄的油落入锅中,逐渐加热的底部升腾起白色的气泡,等了没多久,便沸腾起来,她将方才准备好的薯条下入油中,顿时飘起引人食欲的浓郁香气,尽管在家中已经做了好几次,但阿兰难免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在油锅中翻滚的薯条,掐算着时间,眼看着薯条颜色微黄迅速用漏勺捞出控油放到一旁的盘子里,随后往炉灶里添柴,将控干油的薯条倒入再度升温的热油中,这次的时间很短,数十秒后便捞了起来。
尽管做法很简单,但是难以控制的火势依然让炸出的部分薯条染上了焦黄的金色。
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够更好地控制油炸食物的品相和口感,阿兰用家里带来的筷子翻了翻焦黄的薯条,数量并不多,如此想道。
看着摆在面前的薯条,油炸物特有的诱人香气便勾起了两人胃中最原始的欲望——想吃!
子爵夫妇端坐在长桌前,见到女儿从包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包裹的十分严密的玻璃锥形瓶,一个里面装着鲜红的浓稠酱料,另一个则是装着奶白色的浓稠酱料,蹑手蹑脚地放在桌面上。
这两瓶便是威利制作的番茄酱和沙拉酱,在出门前,阿兰便将它们视若珍宝地层层包裹带到了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派上用场。
番茄酱倒进盘中,与金黄的薯条各自占据一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道菜叫做薯条,是一份随餐的小食,请子爵大人和夫人趁热品尝吧,冷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红色的这团酱料便是搭配薯条专属的酱料,酸甜可口,食用时用手用薯条蘸取番茄酱即可。”
阿兰为他们解释道,这些都是在家练习时威利告诉她们母女俩的,如今也只不过是鹦鹉学舌,将他说过的话重复给子爵夫妇罢了。
子爵大人仍保持着最基本的贵族礼仪,连正眼也不望一下桌上的食物,这样毫无品相的食物在他看来,有些难登大雅之堂,子爵夫人却很感兴趣,但也没有立刻动手。
直到阿尔管家为他准备好了餐具,入秋的凉意将新鲜出炉的薯条的热气散掉七成,他这才慢悠悠地准备品尝。
“我倒是忘了,子爵大人可是贵族,又怎么看得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吃的普通食物呢。”
女儿毫不掩饰的讥讽话语从炉灶边传来,油炸声再度响起,裹上了面粉的肉团被放入了油锅中。
她露出一个失望和轻蔑的表情,扫过一眼自己的父亲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油炸中的肉团,飘出的香气中杂揉着肉香与其他各式调料混合的独特香气,很快便只剩下浓烈的油香。
子爵大人握住叉子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犹豫片刻后有些难为情地用手拈起一根尚有余温的薯条,蘸了番茄酱,慢吞吞地送到嘴边。
“嗯~好吃,没想到这薯条蘸上番茄酱之后,咸香味与酸酸甜甜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一口咬下去,酥软的薯条仿佛在口中融化,让人忍不住想吃下一根。”
子爵夫人一脸享受的模样,毫不顾忌所谓的贵族礼仪,不断地将薯条蘸酱后送入口中,很快盘中的薯条便消失了一大半,子爵大人这才将方才停在嘴边的薯条送入口中。
也许是因为有些凉了,口感上并没有刚出锅时那么酥软,有些粉,但淡淡的咸味与番茄酱那酸甜可口的味道在舌尖上纠缠,爆发出一种新奇的口味,让他一下子味蕾大开,颇为喜欢,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来,手上却已经开始了与夫人的争夺之战。
转瞬间盘子便被清空,子爵大人甚至毫无礼仪地将手指上残留的细小盐粒舔舐干净,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但脸色又正了正。
只是这样程度的小食,是不可能让他同意这笔生意的。
盖上面包之后,三个新鲜出炉的汉堡摆在了桌上,这一次不用阿兰提醒,子爵夫人便自觉地拿起汉堡,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生菜、番茄、黄瓜、番茄酱、沙拉酱和肉同时在口中咀嚼的充实口感,蔬菜中和了炸肉的油腻加上番茄酱与沙拉酱的调和之下,口感丰富,顿时征服了子爵夫人的味蕾。
“这道菜叫做汉堡,以面包为主材,搭配油炸过特殊处理的猪排和各类蔬菜,辅以秘制酱料制作而成。”
看着母亲的诧异模样,阿兰便回想起自己刚吃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嘴角便不自觉地现出笑意,她将最后一个汉堡端给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阿尔管家。
“阿尔叔叔,这是跟您的,谢谢您对我小时候的疼爱与包容。”
阿兰饱含深情地感激道,望着这位年岁已大的管家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汉堡,双眼含着欣慰的雷光,慈祥的笑容一如儿时。
“阿尔,你就吃吧,这一餐你受得起。”
夫人拿出手帕擦去嘴边残留的食物残渣,抬头给予了他肯定的眼神,颔首柔声道,心里却对方才吃完的汉堡念念不忘。
子爵大人大口咬下汉堡,面包裹挟着蔬菜和酱料进入他的口中,突然眼中一亮,比起那些酱料,他却是发现,中间夹着的那块肉要比城堡中的厨子做的更好吃,没有半点腥臊味道,柔嫩可口,隐隐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葡萄酒香,肉香满溢。
原来白葡萄酒是这么用的,子爵大人暗自点头,算是对这笔生意做出了判断。
一个汉堡的分量并不算多,恰好让他们感觉到果腹,但又不至于撑,见三人用餐完毕,阿兰趁机问道。
“不知道子爵大人觉得这笔生意如何?”
“先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子爵大人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湿毛巾,洗净了双手,脸上是柔和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我知道子爵大人在南港镇必定有着不少的店铺,我想向您租其中一间,价格方面好商量。”
“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
对于阿兰来说,她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用作营业的店铺,买下来的话,以目前的资金来说太过困难,如果是租的话,简易的装修过后,便可以开始营业,等盈利之后,再考虑购买店铺,这样一来,压力就会小很多,这是她最后和威利商量出来的结果。
“阿尔,我们在南港镇黄金地段有房子吗?”
子爵大人站起身来,背对着她思索了一阵,开口向阿尔管家问道。
阿尔管家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的,一共有三间房子,我认为最适合小姐开店的应该是位于集市旁靠近住宅区的那一间,如果您决定好了,我今天之内就能够把解决店铺的归属和装修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就这间吧,不过我不是租给你,而是卖给你。”
子爵大人转身,古井无波的双眼看着神色又惊愕逐渐转向愤怒的女儿,缓声说道。
“子爵大人这是要强买强卖吗?我孤儿寡母哪来那么多的钱买下您的房子?难道要我母女卖身做仆吗?”
眼见她即将潸然落泪,子爵夫人急忙上前安抚躁动不安的女儿,抚慰道。
“阿兰,不要着急,听你爸爸先说完,你爸爸不是这么蛮横的人。”
听完这话,阿兰才渐渐安稳下来,等待着子爵大人的接下来的话。
“房子我就算200枚银币,你先付20枚定金,剩下的每个月还一部分,等你还清了房子的钱,房子就彻底是你的,另外,我觉得你这两样东西确实值得我投资,我投资100枚银币入股,占百分之十的股份,但是这笔钱只能够用来做装修和成本,不能够用来还房子的欠款,你看怎么样?”
子爵大人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条件,静静地等待着女儿的答复,他很清楚女儿会怎么选,如他所料,斟酌片刻的阿兰欣喜地点头,答应了他的条件,虽然明白这样的条件根本就是他对自己这些年的补偿,尽管心生抗拒,但为了女儿,她决定接受这根本不算条件的条件。
她不想再让女儿跟着自己受苦,她本该有更美好的未来,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不能让自己的恩怨而误了女儿的后半生。
“阿尔,你去拟一份契约,让小姐签了吧,然后把那些食材搬进来厨房,叫那些女仆过来给小姐打下手,看看小姐需要什么就去准备一下,今晚的晚宴让小姐和她的美食来个华丽的亮相。”
随后他走到了阿兰的身前,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如今被贫苦的生活压得面容憔悴,发丝间也现了一缕白色,让他心中一痛,侧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后便和夫人还有阿尔管家离开了厨房,只留下不明所以的阿兰一人。
距离厨房已经一段距离,夫人忍不住追赶上行在前面的子爵大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要那样子做?直接把房子给阿兰不好吗?何必多此一举?”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那样蛮横的人,若是我直接把房子给阿兰去做生意,以她的性子,只怕不会接受,到时候一气之下又不得不卑躬屈膝地去求别人,她虽然恨我,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怪过她。”
“因为我知道错的人是我,当初如果不是我的决定,安德鲁和纳德也不会出事,我没资格让她原谅我,但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我莫桑·伯德的女儿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屈辱。”
提到纳德的名字,子爵夫人双眼的光顿时黯淡,哀叹一声,眼眶里已是盈满泪光,身影变得萧索起来,子爵大人默默地将她揽入怀中,包容着她无声啜泣而簌簌发抖的双肩。
“以那样的方式将房子给阿兰,也是为了她能够接受我这二十多年来的歉意和补偿,还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带着尚未成年的露西倔强地冲进雨幕里头也不回地在我面前离开,我当时的心啊,疼的像裂开一样,可我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出口,我真的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他的话语里,是深深的懊悔与歉意,傲慢与贪婪让他受尽了孤独与煎熬,他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女儿,所幸现在还有些许挽回的机会。
当他听到女儿回来的时候,他高兴地连衬衣的纽扣扣错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