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雪夜
闻言,朱弦察觉到江抚月是有心事,朱弦点点头,夜里风大,朱弦为她披上厚重披风,提着灯,一同去往望月楼。
因为楼就是为江抚月所建,自然便离明月殿不远,就在明月殿□□几步路处,夜里的高楼阶梯上点着灯,两人踏着阶梯一步步上顶处。
建成后,江抚月还是头一次夜里来此楼。
此刻风吹雪紊乱,月在中天。
夜里在望月楼顶望去,整个皇宫灯火有序的亮着光,而远处,朦胧能看到的皇宫外,亦是一点点一层一层的灯火排列,下处的光好像为无声的夜,添了几许生气,是人间地上的月。
这一盏盏灯光,便是一个个家么?
可这明都万千灯火呀,都是以灭了她家国的火守护而成的,望月亡国,她悲,但,她一直以来,亦恨望月。
或许,对着这此地此景分外伤情的原因,不过是她觉得,尘世人人有落明,怎我暗自飘零身?
江抚月闭眸,夜里,站在后处的朱弦并看不到,她已泪痕满面。
而这时的,另一边,出乎意料的,沈解舟反而后一步来到了明心殿,除夕,是秦醉君的忌日……他压在心中积淀着的心绪,必须要找到出口。
殿前,婢女说道江抚月去了望月楼,他抬头望去不远处的望月楼,那楼是他为江抚月建的,但沈解舟自己并没有去过,他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建,明明知道如此作为,母后必定发怒。
或许,那座楼与江抚月,亦代表着他自己无声的抵抗吧。望着重楼中那最高的楼宇,倘若不是这皇家重重束缚,秦醉君……也不会离开他。
想着,他不知不觉的已抬步向望月楼走去。
楼下,他抬手止住跟在后头的程公公和侍卫,说道:“朕自己上去,你们在这候着就行。”
沈解舟轻声上了楼,朱弦看着阶梯上来的陛下,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
一句话,拉回了江抚月的思绪,她回头,看着熟悉的明黄帝袍,有些错愕,沈解舟怎会来此?
她亦行礼,沈解舟说道:“不必行礼了。”
沈解舟步步靠近她,江抚月微微低着头,夜里暗,她似乎也想挡着,但是沈解舟仍然看清了江抚月有些红的眼眶,他皱了皱眉,说道:“你哭了?”
江抚月刹时不知如何作答,微微抬起头说道:“前一会被风迷了眼,进了沙尘,眼睛应是因这个有些红罢了。”
沈解舟没有追问眼睛,而是看了一眼她再问道:“那额头是怎么了。”
江抚月才想起自己额上今日落了痕,解释道:“今日在青山寺走路不甚,磕着了,劳烦陛下关心,臣妾不碍事。”
沈解舟站在江抚月身侧,看着有如星河一般的灯光,两人同侧看向远处,他接着说道:“是自己走路不甚,还是太后所赐。”
这般带着权衡利弊的话,沈解舟倒说的很轻,平日里,只有饮酒了,呢喃时,他才会这般轻声说话。
江抚月侧眼望去,沈解舟此刻站在她身侧,他的侧脸坚毅、下颚凌冽,照旧是往日的模样,就着微茫的光,依旧是那副容颜,她念念不忘的人……
但此刻,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与眼中望着远方的黯然神色,让江抚月觉得眼前人并不似平日的沈解舟,现下的他是带着那般的些寂寥、落寞。
她思索后,回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假于我,并无差异。”
听着这话,江抚月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说,她不能作答。
这样的沈解舟,是她从未见过的,十个月来哪怕醉的最深的时刻都未见他如此,现在就在自己身侧的人,江抚月能感觉到,他是那般空洞,像空阁中敞开的窗门,等待着来人,或许无人,有风来也好,是那般的,希望着有什么能回应他。
这个人…江抚月敛眸,她觉得不能,也不该是她。
她没有回答,沈解舟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他说道:“望月亡国,你可恨我?”
江抚月很快,也坦然的回道:“恨。”
他听后情绪似乎并无起伏,“你恨是应该的,连朕都恨自己,何况你呢。”
停了一会,他继续问道:“你狠朕,为什么不下手呢?”
此番,江抚月更是不明白沈解舟何意了,是探底还是如何?
沈解舟不必对自己探底,她被圈养在这深宫,能有何底细?
许是她沉默的有些久,沈解舟缓声说道:“你不必紧张,当朕是随口说说。”
“我只是太久,没人说话了。”
这一句话,空荡荡般的落在江抚月耳中,伴着耳旁夜中的风声,像击溃了什么防线一般,她眼中泪意涌动。
这种孤独,她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是一样的吧。或许留在此地,是她知道,她一直知道,沈解舟与她一样,因为这皇宫,这皇家,失去了太多。
那种失去,是何其的残忍,像时间的戛然而止,从此被冻结在一个地方,不再有温度。
江抚月不觉的伸手,牵住沈解舟的手,两人并未对视,但很自然的沈解舟回握,十指缠绕,指掌的热气传来,是这雪夜里唯一的暖。
在这高楼之上,沈解舟与江抚月站在此地,周遭有灯火的光,下方和远处亦有万盏灯火明光,可火光融在寂冷的雪夜里,再多又如何,那些终究是太远了,照不暖人的心。
“带着你的恨,一直留在明都,留在我身边吧。”
话明明就在耳边,声音却像远处飘来的一般,江抚月并未回答,风声不断在耳边过,提醒着,夜已极深,沈解舟也未等她作答,他揽过江抚月转身,说道:“夜深了,回明月殿吧。”
江抚月听话点点头,说罢,他带着江抚月下了望月楼。
是明月殿中,深夜里,沈解舟沉沉睡着,双手揽着江抚月,江抚月却并未闭眸,她思绪作祟,无法睡去。
看着将自己圈在怀中的沈解舟,他睡的很是平和,吐息温柔,面容沉静。望着眼前的容颜,她更是伤神,泪湿枕侧,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太清楚一切是虚假,太清楚、不可留恋。
一夜过去,翌日,雪夜过后,难得的好日头,江抚月坐在房中,画着画。朱弦在侧看着她,江抚月不与宫妃交际,也不喜欢出殿走动。
无事时最多的便是在此作画,朱弦有时好奇的很,因了江抚月画中多数都是陛下,她是偷偷望着看过的,那画中是各种时候、各般场景的陛下,朱弦曾禀报过这些,沈解舟虽未说什么,但朱弦看的也想,陛下应当亦是与自己一般不解的。
不过是无人深究为何罢了,只当是江抚月许是确实对陛下动了情,动了心罢了。
待一副画后,朱弦上前说道:“娘娘,这冬日里外头难得的艳阳天,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江抚月抬头,看向窗外,确实,今日比起昨日在青山寺的阳光还要好上许多。
但她只望着,不久后便摇头,朱弦见此,又说道:“那不如去望月楼?”
江抚月复而凝眸,亦是摇头,说道:“罢了,近日有些累,在殿里歇着吧。”
朱弦无奈的打趣道:“娘娘你呀,愈发的懒了。”
江抚月笑道:“你若想去外头逛逛,便不必在这守着我了。”
朱弦看着似乎想整理纸张再作画的江抚月,心中许多无奈,这宫中的娘娘中,大抵只有她的主儿这般的随性,对待下人像朋友一样,而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真得亏是像先太子妃…
得了这般恩宠,才能在这宫中可不争不抢,不过转而她又想到,江抚月以前可是望月长公主,她心中江抚月是祸中得福。
其实谁人不知呢,望月亡国的祸,也是她们陛下带来的。
不觉摇头,心中叹息,便退下,想去为江抚月端来些果食。
朱弦拿着果盘,正从小厨房回来。
这时,殿中另一婢女罗浣走来,说道;“朱弦姐姐,我去尚宫局那边拿了家信,巧的也见着你的了,给你带了过来。”
朱弦笑着道:“这两日跟着娘娘出宫,我都忘了要除夕了,家中是该有信传来。”
朱弦接过信,道谢后,进了房门,将水果小食房在旁侧的桌前,就见江抚月抬头看向自己,看到手中的信,朱弦说道:“娘娘,我去给您拿吃食的时候,刚好罗浣给我拿来了一封家里传来的信。”
江抚月听着,朱弦的语气的藏不住的透着开心,她听到也心情明朗了许多,她说道:“那便快些看看吧,可是你那情郎哥哥给你寄的。”
朱弦被这一打趣,吃羞的很,说道:“娘娘就知道打趣朱弦。”
随后,在一侧端看起了信。
江抚月望着,觉得温馨的紧,朱弦在宫外有个意中人,她是一直知道的。
往日无聊,朱弦会对她讲讲自己的故事,说如何进的宫,说与心爱之人的约定,说的有回忆也有对往后的憧憬。
江抚月喜欢听这些,平凡人家的日子,带着希翼与温暖,倒是不像宫中这般空落落。
待看完,朱弦的眉眼嘴末笑意都彰显着,是有如年轻姑娘收到心爱之人告达心愿一般的开心。
江抚月回身,继续画着画,对朱弦问道:“如何,你的好哥哥可对你嘱咐了些什么?”
朱弦噗嗤一笑,来到江抚月身侧,说道:
“就是些日常嘛,民哥哥告诉我,为我娘添了件新衣,我娘的开心的很,说等除夕宫中可来探望时,穿给我看。他还说,为我在万景庙中求了一手绳,那庙的东西可是很难求的哦!他说,待那日要来给我,是两人的,他一条我一条,手中戴着,便是隔得再远,心也连着。”
话有些肉麻,但江抚月听着觉得心头很暖,停笔望向朱弦,口中打趣道:
“哎,有些人呀,嘴上说着我这个娘娘好,其实要是可以,早就随同好哥哥走了。”
朱弦突然察觉自己说的有些肉麻,也不好意思的很,但又拿江抚月这打趣没其他法子,只得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娘娘说什么呢!”
看她羞的可以,江抚月便停了打趣,说道:“是不是过两日,你家人便可去尚宫局来看望你?”
朱弦答道:“是了娘娘,宫中每半年便可来看望一趟,这不也就快岁末了嘛。”
江抚月说道:“那你到时候到我的小金库中,拿多些银两,给你家中人。”
朱弦忙摇头,平日里,江抚月得了赏,便爱分给宫中下人,她由于亲近身边,得的更是多,现下娘娘又要给她,她怎好意思,说道:“娘娘,宫里都知道,就数我们明月殿给下人的恩赏多,您可不能再打赏我了,朱弦受之有愧。”
江抚月说道:“拿些吧,这些身外之物,本宫留着,也其实无太大用处。”
朱弦说道:“怎会无用处,娘娘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攒着些钱,指不定能帮上自己的。”
见她顽拒,江抚月也不打算强求。
只是听到这宫里的日头还长着,她不免有些走神,抬笔停着久了,宣纸上的墨晕开,正晕开在画像人的脸中。
她停下,独对着这脸已浑浊不清的画像,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