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孤峰焰阅人无数,听到小兄弟的慨叹是纯然的惊奇,毫无谄媚讨好之意,不禁哑然失笑。这小兄弟,看似狠辣无情,却天真单纯,倒还是个小孩脾气。
他眼看小忘暂时性命无碍,便解开墨色披风,裹在她身上,叫她好好休息,又派了几个人保护,便起身主持大局。
那边,受伤的梁金宝早趁乱之前就派人去通知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关切今日之事,现在就带人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大族祠堂中。
上面神仙打架,别叫他这个小鬼遭殃。
其实不用他通知,孤峰焰那声大喝声震数里,附近的祠堂听得清清楚楚。
潘总督虽然年纪大了,却是耳不聋眼不花,听见威王的声音,猛地站起,跌足长叹,知道被景王抢了先机了。
他虽年迈,倒也果断干脆,大丈夫能屈能伸,算计一下以寒州目前兵力造反没有前途,便忙策马赶到慈悲寺山脚下向景王认错请罪。
两人心照不宣,寒州刚平复不久,裁军之事必须依仗潘总督,否则会引起大乱。因此景王也点到即止,潘总督服软他便不再过于逼迫。
两人在慈悲寺厢房商议完裁军正事,已经是深夜,便一起走出庙门,各自告别。
就在此刻,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惊叫:“大哥,小心!”
孤峰焰一愣,一双眼睛电光火石一转,迅速闪退。只见无声无息间,一片闪着碧蓝幽光的牛毛细针涌向他原先站立位置,几个虎豹营亲兵被波及,惨叫一声,纷纷摔倒,面孔变黑,七窍流血,全部毙命!
这毒可是比那涂在箭上的毒厉害了十倍百倍,且无声无息,见血封喉,令人防不胜防!
孤峰焰脊背冷汗一片。心中暗道侥幸,多亏小忘提醒了他。
潘越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是谁陷害我!”
他身边人惊叫连连,忙拥簇护着他躲在一边。那刺客一击不中,也不眷恋,趁着混乱竟窜跳远方,消失在黑暗里了。此人速度之快,实在令人瞠目。
孤峰焰冷哼一声,一言不发抢过手下一张强弓。拉弓射箭,快如迅雷流星。远远似乎听见痛呼之声,方才冷笑着吩咐云郜林:“派一队人追赶过去。”
云郜林领命而去。
这时,潘越惊慌失措对孤峰焰道:“殿下,有人居心叵测陷害老夫,想挑起咱们内斗不和。请殿下相信老夫,皇皇苍天,日月可见,老夫绝无害您之意啊!”
孤峰焰当然知道不会是潘越。潘越仅一省之兵,无法对抗全国,这么做等同于自取灭亡。
不过此刻人多眼杂,且人心惶惶,总督方面的人要是因为过于恐惧,不该反的也反了,内战一起,死伤无数,百姓遭殃不算,他们两败俱伤,都讨不了好。完不成父皇交代的和平裁兵任务,使国力大损,还可能引起外族入侵。
孤峰焰一霎时心里想了许多,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素来机敏决断,知道现如今是一锤定音的关键时刻,一定要稳住潘越,莫要让他觉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因此又叫已死的伪福王新背了一个锅,笃定咬死是他余党干的,又关切道:“此人刺杀本王不成,说不准还会伺机谋刺老大人。老大人身系寒州,一定要小心。”
潘越明知道孤峰焰说这话不一定出于真心,但是见他没在被刺的惊怒下,把这桩天大罪名栽在他头上,也感激涕零。
口中道:“惭愧惭愧,总是老夫御下不严,才让贼子趁虚而入,这个识人不明的罪过,老夫责无旁贷。幸而殿下英勇豪迈,没有让贼子奸计得逞。”
“老大人功在社稷,皇上都是记在心里的。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为的都是公事,并无私怨,只要合力尽忠报国,贼子就算奸计百出,又能耐你我何?”
潘越连连称是。
不久,云郜林带队回来,只抬回来一具尸体。原来那刺客中了孤峰焰一箭,知道逃不出去,竟然自杀身亡。也是个狠人,怕露出自己身份连累家人,竟然临死前划花自己的脸孔。
孤峰焰看了那尸体一眼,冷冷道:“把他抬回明鉴司,将尸体切得七零八碎,抽筋拆骨,总能查出点线索的。”
明鉴司是他手底下一个侦察机构,专门负责疑难杂案,解剖尸体。时人总讲究入土为安,死人为重。孤峰焰平时喜欢痛痛快快,不喜欢折磨人,更没兴趣侮辱敌人尸体。只是这次对方所谋太毒,险些酿成大患,因此绝不肯轻易放过,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潘越手中人命也不少,绝不是心软之徒。然而听到孤峰焰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声音,也不禁激灵灵打个寒战。心想这年轻人的狠辣是在骨子里的,以后若无必要,绝不可以过于得罪他。
事情已了,双方各自命令属下禁言今晚之事,违者重罚,以免动摇人心。又彼此整顿人马,相互告辞。
小忘看完这一夜的变故,心里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她见潘越对她不理不睬,看也没看她一眼,心里很奇怪,自己犯下这等大案,怎么总督前面还对她喊打喊杀,置之死地而后快,现如今就不管她了呢?
不过虽然心里疑惑,她才不会傻到喊回总督,就眼睁睁看那群人簇拥着他走了。
忽然有个受伤的人磨磨蹭蹭来到她跟前,小忘抬头一看,居然是个熟面孔,信字营千户梁金宝。
只见他面容蜡黄虚弱,血染半身衣裳,却满脸堆笑,对小忘说:“小忘,方才兄弟身负公命,身不由己,这就给你赔礼道歉。咱们无冤无仇的,请你千万别见怪。何况刚才你那一枪,真是神威,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也一点不敢说什么。小忘,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你……”
小忘沉默一会儿,道:“你是说让我别报复你吗?”
梁金宝叫道:“求你海量,求你海量。我知道你是个恩怨分明的好人,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现在我给你磕头,让你出气。我不为别的,若你杀了我,我那一家老小二十多口子没法活儿。”
身边保护小忘的虎豹营亲兵见他堂堂一个八尺大汉,如此没有骨气,低三下四求饶命,都瞧不起他,冷笑连连,出言讥讽。梁金宝也只红着脸厚着皮承受。他见小忘有仇必报,无法无天,又武功高强,石弓等人身为统领都丧命他手,实在不敢拿自己这条小命去赌。何况景王竟然出手维护,有了这个天大的靠山,更是得罪不起了。
小忘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走吧。我虽然吃亏但你也没占便宜,咱们恩怨两消,从此只要你不再想害我,我就不会无故找你寻仇。”
梁金宝大喜,连连道谢而去。
“你还挺威风的。”恰巧看到这荒唐的一幕,孤峰焰笑着走来,单手叉腰指着他说:“你这小子,不过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偏偏你的顶头上司们,千户、统领都怕你怕得要死。”
小忘抬头看他。此时她已经洗干净脸,重新简单挽发,虽然还是浑身血污,却比之前顺眼多了。
清秀的小脸有些苍白,景王只见小兄弟握紧了拳头,微抬下颌,理直气壮道:“这是自然的。做人堂堂正正就不怕恶势力的迫害,正义当然能战胜邪恶,这就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歪。”
孤峰焰:……
他发誓,在他二十七年阅人无数的人生中,头一回见到这么奇葩自信的小兄弟。
小忘看着孤峰焰无语的表情,不禁笑起来:“逗你玩呢,我知道自己恶名远播,所以他们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