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廉都城,总督衙门。
衙门内外重兵把守,以防刺客。衙门前面大街上搜捕的队伍川流不息,似吐信的小蛇涌遍整个廉都的大街小巷。官府、酒肆、戏院、茶楼……甚至于寺庙道观都尽是拍门搜捕的官兵,更遑论民宅了。
按理说,在知府后宅行刺的只有一人,又多番打斗挂了彩,纵然武功再高,也气力耗尽了。在这密不透风的搜捕中,应该不难找到。然而那人却像是雪花融化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总督潘越暴跳如雷。
他在凌晨得到消息,登时惊怒毫无睡意。许知府吓得起烧,他命人连夜将人抬来,了解当时情况。随即召集他的心腹幕僚,连夜商量对策,并立即封锁城门,全城搜捕,下了追杀令。
在他看来,刺客说的话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为石弓上表请功,且受到皇上破格封赏,那么攻进廉都城的第一人就必须是石弓。否则岂不是天大的把柄送到景王手里,坐实自己的欺君之罪。
然而小忘藏匿的本事太强,整个廉都城都翻了好几番了,仍旧找不到。
就在这纠结的时候,幕僚突然带了一个人来面见总督大人。
这个人是信字营十千总之一的梁金宝,自称有妙计可以引出刺客。
“启禀总督大人,”梁千户自信满满地说:“只要您以石飞为诱饵,就算是龙潭虎穴,小忘死也会爬过来的。”
……
梁千户在总督府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走,走时候挺胸凸肚,志得意满,看来总督许了他事成之后的好处。
隐在暗处的吴旗目送梁千户背影消失在拐弯街角,方转身回府。
“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景王把玩着一把精美的折扇笑道:“这小家伙儿太能躲了,咱们得借着总督大人的光儿,才好找到人呐。”
虎豹营专门派人盯着信字营,用金钱收买了不少人。梁千户交了几个热情阔绰的“好朋友”,一些酒桌上不经心的言谈,无意在心中种下了种子,慢慢催生一些以前不曾有的想法。
——干掉石飞,在总督面前献勤。信字营统领出缺,三个千户出缺,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表现好不就提拔谁么?于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官场上波谲云诡,刀光剑影,藩司衙门的粮仓里却十分静谧。
现如今不是收放粮食的时节,大仓里白米黄米堆得山一样高,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香气。外面的守卫也甚是清闲,按部就班地站岗,巡逻,长官不在跟前,就说些家常闲话。
小忘躺在粮仓顶上的大木头梁上,双手枕在脑后,无聊地看着屋顶西南角正在努力结网的黑蜘蛛。
她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粮食多漂浮的粉末就多,空气不大好,不蒙着黑布就会容易引人咳嗽。
幸亏这片的守卫多是年纪大的,耳朵有点背,也有别的咳嗽的守卫,那偶然的一两声细咳,并没有引起注意。
小忘心想,要是有一个高手在这里,说不准她就被发现了。可是高手谁会闲着没事儿来粮仓呢?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选择这儿。
早在刺杀之前,她就进来不止一次。觉得米仓比面仓干净,就找了个特大米仓,还专门选中了这根大梁,擦得干干净净,预备好干饼、咸菜、肉干,清水罐子,剩余的碧玉膏和其他金疮药,甚至细草纸和换洗衣裳。
她打算好了,要是被人抓住不能逃脱,她就自杀。要是侥幸逃脱,她就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月,等事情平息了再出城。
如今她自然没死,还在这儿住了七八天。算起来,连仇人的头七都已经过了。
小忘闭着眼睛休息。米仓里除了粮食、蜘蛛、小虫、老鼠,一个人也没有,孤寂而昏暗,最适合睡觉了。
外面踢踢踏踏的,换班了。守卫们互相打招呼说闲话。小忘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无关的话语并不存在心上。
就在这时,忽然一句话令她睁开了眼睛。
“……听说被刺的那几位,尸首要运回老家了。”
“怎么,不是凶手还没有抓住吗?”
“嗨,人死了就要入土为安,不然凶手一辈子抓不住,人家还一辈子不能入土了吗?”
外面的人继续闲聊。
“……信字营的石飞石千户知道吧,听说是他亲自送灵。哎,他们家也算是够倒霉的,本来出了一个统领,两三个千户,多么风光!偏偏遇到这事儿,这石飞千户好一个高大青年,也叫吓破了胆儿,说是连千户也不做了,送了尸首回老家,他也就不回来的。”
小忘皱紧了眉。石飞要走,再也不回来?
廉都城现在街头巷尾最火爆的话题,就是今日石飞千户扶柩送灵还乡。
本来千户也不是大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官名,只是前些日子伪福王逆党刺杀知府后衙的大案太轰动了,当时的大搜查也波及全城,因此使这件事出了名。
大道两旁,满是祭奠白帐。送灵仪式十分隆重,来祭奠的大小官员川流不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死的是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呢。
熊太平点好人马,沿途跟踪扶柩送灵的队伍。送灵队伍当晚必然在廉都郊外的慈悲寺停灵,因此寺庙周围更是暗中伏下精兵。
总督方面的人也早布置好了,除此之外,双方还做尽乔装打扮。里三层,外三层,或者装作和尚沙弥,或者装作山间樵夫,或者装成香客,做小买卖的。
总之,是外松而内紧。不动时风平浪尽,动手时就天罗地网。
已然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照耀着苍莽的大地。扶柩队伍浩浩荡荡过来,远远能看见黑影了。众人的心都提起来,心神紧绷。
然而形似小忘的少年却并没有出现。众人不禁焦躁起来,难道这次又是扑一场空?
熊太平不禁偷眼去看神情淡定的主子王爷。孤峰焰为了防止总督那边抢人,亲自过来坐镇,如今就带着一队人马,藏身在附近的山坡树林里。众人约定以焰火为信号,务必要把小忘抓捕到手。
都这么大架势来了,要是小忘根本不出现,那可就……
一个荆钗布裙的农家少女来到慈悲寺附近,逛遍了小吃摊子,买了五香瓜子、炸香豆腐干、红油笋干和玫瑰酥糖。
嘴里咯吱咯吱地吃着零食,上上下下打量地势。面目做了伪装的小忘很快发觉这是一个陷阱。
她曾经长期混迹在市井底层,见惯了摊贩樵夫,这山上装扮的人又多,总有几个演技不好的,令她心里起疑。
比如摊贩做生意,小本买卖自然分斤掰两,就算为了有回头客让你一些,嘴上也会特意提一下,不肯白白给人好处。这里好几个摊贩却明显不耐烦做生意,有时候一抓一大把,多给了许多也毫不在意,还有那个砍柴的,鞋子太新……
诸如此类的破绽越看越多,小忘不动声色吃完东西,拍打拍打掉在身上的酥糖碎屑,摘了几朵野花,随着人群往外走。
扶柩送灵的队伍正过去,她沿边出去,跟着瞧热闹的人回头扫了一眼,只见中间三具漆黑发亮的大棺材,顶头扶着的是身穿孝衣,腰绑麻绳的石飞。
多日不见,石飞瘦得像根竹竿,衣裳都空空荡荡,似一阵风吹来便能倒下。不像活人,倒像个行尸走肉。有人不小心碰他一下肩膀,他浑身猛地缩成一团,几乎吓得跳起来。
啧,他竟如此胆小,已经不成气候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办他吧。
即将出去的时候,因为行人拥挤,小忘不小心碰着个人。
那个人好巧不巧,正是伪装过后的景王侍卫小六子。
暮色笼罩下,两人互相致歉,准备擦身而过,小六子的脚步却是一顿。
他的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辛辣香味。虽然很淡,很淡,偏他的鼻子最灵,又受不得这种味道,一下子打了两个喷嚏。
小六子抓住身边同行的吴旗,问他是否受伤抹碧玉膏。吴旗否认,又问他怎么了?
“我闻着碧玉膏的味儿了,绝对没错!”小六子肯定地点点头,忽然问他:“咱们头一回遇到那小子,殿下不是给他好几盒子碧玉膏治腿吗?”当时他怕受不了这味儿,专门跑出去看马守夜。他记得很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惊。
小六子猛然转身盯着那农家少女的身影。除了性别面貌不一样,高矮胖瘦似乎都差不多。他醍醐灌顶,福至心灵,“就是他没错了!那刺客男扮女装,扮成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