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中秋
深夜, 长安安德坊东街。
这里属于坊内繁华的商业圈,少数的几间宅院也都是长安城中权贵买来充当别苑的,所以虽然这个时间早已宵禁, 但东街依然灯火通明。
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都被最里面的一栋宅院吸引。无他, 只因那里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不少酒楼中寻乐的食客都向那处探头探脑,有几个好事儿的还问小二打听。
小二皱着张苦瓜脸, 连连摆手,“客官可别为难小的了,那样的人家可是我能议论的。”大家都是邻居,虽然那户主家不经常来这里居住,但昨日发病跑出去之时他们可都看着呢, 那副癫狂的模样,怕是发了癔症。贵人有意隐瞒,若真是从他们那里透露出风声,以后怕是落不得好。
见他这般,众人反倒更来劲, 一胡商不差钱,直接赏了两颗金珠, 也不求别的, 只让小二说出那家到底是谁。
看在金子的面上, 小二咬咬牙,趁左右无人, 低声道:“亲执金鼓, 克定之勋,周之文母,列于十乱。”
大家互相看了看, 眼中皆闪过一丝震惊,“这……”
“小的可什么都没说,”小二连忙使眼色,然后收起金珠赶忙后撤。
在场之人也不起哄了,三两下用完饭纷纷离开。
没过多久,整个东街只能听到那家传来的阵阵诡异声响……
……
抽出刺入蟾蜍体、内的冷月,傅旻轻轻甩了甩,将剑身上的黑色血液弄干净,然后在对方化成一滩污水后,将里面的小骨取了出来。
那骨头虽说又一次受到重创,但因着吸收了不少邪气,似乎较之前更加厉害。并且这回明显有了些神智,对着傅旻又是畏惧又是不甘心,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然而傅旻冷心冷肺不管那么多,直接再一次将其用符咒包好塞回荷包。
屋外匡七一直看着里面,见傅旻似乎降服了怪物顿时喜出望外,但碍于对方刚才的战斗模样不敢多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神情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傅旻将东西收好后,对着地上不省人事是的男子使用「气血」,果然,这次血液里干净多了,即使有那么几道零星的邪祟在强大的白巫术下也都被净化。男子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最后变成正常模样,看上去年纪也还不大。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不能穿了,赤、着身子趴在地上。
傅旻懒得将人弄出来,直接走出小屋。对满脸期盼的匡七点了点头。
匡七大喜过望,连忙进去将自家主子拖了出来,然后叫来下人将其扶进屋。接着对傅旻千恩万谢,从身上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票据递了过去。
傅旻简单扫了一眼,看到是存到自己老熟人浮云坊的,不仅面色有些古怪,前两年刚到长安,将人家后院赌坊砸了大半,不知道还认不认识自己……不管了,实在不行让府里管事出面。
见其收下,匡七不禁松了口气,毕竟对他们这般人家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最怕的反而是欠人情。接着又问道:“郎君高义,等我家主子醒了后必定登门拜访,不过不知他……”
“估计会睡上两日,醒后的几天反应可能会有点慢,不过照顾好没什么大事,另外让郎中给他开些补血的药。”傅旻不等他说完,直接开口道。
匡七神色郑重的一一几下,见外面天已微微发亮,便提出让傅旻在这里稍微歇歇脚。
然而傅旻尚未答话,便听远处传来道女子的叫骂。
“匡老七!你个丧尽天良杀千刀的王八蛋!我咒你十八辈祖宗!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匡七面色一变,赶忙命下人将对方拖走,见身边少年眉头微皱,于是解释道:“让郎君见笑了,这是我们主子好心收留在府中的疯婆子,平日里还好,每到半夜就经常犯病,今天府里事儿多,没看好让她跑了出来。”
“哦?”傅旻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状似无意道:“恰好我在这儿,要不然也一并帮着看看。”
匡七身形顿了下,有些不自在道:“大可不必,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值得您出手。”然后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里话外想要傅旻赶忙回去。
万幸的是少年似乎真的没打算追究,备好马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匡七松了口气。
傅旻仗着自己身上好几道腰牌,完全不将宵禁放在眼里,遇到武侯了将身份一亮,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在深夜的长安城。
“诶?你往哪儿走?”谢九霄磨了磨爪子,这可不是回家的路。
“去房家。”傅旻淡淡吐出三个字。
谢九霄听罢叹了口气,果然,他就说这小鬼刚才怎么那般老实。
从安德坊出来的时候还是黑夜,等到了梁国公府上,天色已经大亮,因着没过多久就要出门上早朝,此时的国公府大部分已经都起了。
房遗直听到傅旻上门还有些纳闷,不过还是命管事恭敬的将人请进来,邀其一同用朝食。
傅旻也不客气,本来昨晚忙活了一宿,急需热量补充,国公府上的吃食自然是极为讲究,遂敞开肚皮用了起来。
房遗直见此也不催促,直接对管事吩咐自己今日早朝告假,然后笑吟吟的让厨房再多准备些胡饼羊汤。
没过一会儿,从外面走进一美妇人,见到傅旻二话不说行了一礼。
傅旻刚开始还未认出来,等房遗直喊了其名字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自己之前治疗的那位梁国公夫人阿元,于是连忙将人扶起。
阿元抿嘴笑道:“傅郎君莫要客气,如果不是你出手,我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之前我一直在郊外养身子,不方便登门拜访,如今赶巧遇到,一定要好好道声谢。”
傅旻推脱,无意间看到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道:“恭喜娘子了。”接着从衣袖里翻出个清心符递了过去,“在下身无长物,只能送道符让娘子休息的好些。”
阿元大喜,感激的收下符咒,之前她一直担忧二房会故技重施再次对她下手,熬到四个月胎像稳了方才敢回府,如今总算有了些保障。
房遗直显然也松了口气,再三谢过傅旻。之后犹豫着开口问道:“不知郎君这次来所为何事,你放心,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定然竭尽全力。”
“国公误会了,在下不是来找你办事,而是想跟你询问个人。”傅旻摆了摆手,将晚上匡七来找自己一事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我听对方说是你介绍来的,不知能否告知这家是什么身份。”
谁知房遗直却一脸茫然,“我从未将傅郎君治病一事跟人透露,怎么会是我介绍的呢?”
“不是你?”傅旻皱眉,那就怪了。
此时阿元开口道:“听傅郎君所言,这家应该也是在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不如郎君说一下他家主人有什么特征,看能不能认出来。”
特点?傅旻努力回想了一下,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脱口道:“那人左半屁、股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
此言一出,房遗直看他的眼神一下就诡异起来。
傅旻:“……我给他治伤的时候无意中瞧见的。”
房遗直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懂”的眼神,刚想说自己无能为力,突然顿了顿,“那家主人是不是二十多岁,细长眼?”
傅旻点头。
“是柴令武。”房遗直斩钉截铁道。
这回轮到阿元跟傅旻的眼神不对了。
房遗直看着妻子危险眯起双眸,连忙道:“不是、是谯国公府上的老二啊!小时候经常来我家的那个,你以前还见过。”
傅旻恍然,谯国公柴绍是高祖李渊的女婿,将门之后,不仅跟着李世民打天下,还灭了东突厥,这一辈子屡立奇功,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比这更出名的是他的妻子平阳昭公主,早年晋阳起兵,统领娘子军建功立业,与太宗共同攻破长安,死后是历史上唯一采用军礼下葬的女子,夫妻俩真正做到生荣死哀。
傅旻上辈子看史书的时候非常敬佩这位公主,再联想到柴令武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虚浮模样,不仅微微皱眉。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思,房遗直苦笑道:“柴令武与我家那不成器的一样,是次子。平阳公主去的早,谯国公生前总觉得对这小儿子有所亏欠,当年还像先帝求了公主下嫁,况且他又不用袭爵,平日里难免娇惯些,至于他大哥,脾气比我还要四平八稳,就……”
许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身,从小被二弟压在头上,对方还出手谋害自己子嗣,如今更是恬不知耻的向酒肉朋友介绍术士,不禁怒上心头。
傅旻见房遗直半天不动,之后眉眼闪过一丝狠意,也不知对方是决定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件事,八成是不用自己插手了。
傅旻在下人的服侍下擦了擦手,与夫妇二人告辞后,悠哉悠哉的转身离开国公府。
……
日子过得飞快,没几日就到了中秋。
虽说从最早的《周礼·春官》中就有关于中秋的记载,但事实上“中秋”在古人心中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唐朝是最早将中秋列为全国性节日的,但这天百官们依旧要正常工作。
不过傅旻倒是依然无所事事的被拘在家里,恰巧舅舅今日换岗,索性将其请到府上,一同赏花赏月。得知这个时候还没有月饼,更是让下人准备材料,几人一起做饼。
萧进自然是愿意与外甥多多相处,于是刚吃过朝食就赶了过来。
他平日里除了对李淳风都十分和气,长得又好看,谢恒也十分喜欢这个长辈,见到人连忙乖乖问好。
笑眯眯的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萧进四处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后院,有些忧虑道:“怎么就叫我来了,你在生死阁是不是跟旁人处得不好,哎,不是舅舅说你,小三郎脾气未免太冷硬了些,如此下去怎么交得到朋友……”
见舅舅颇有些长篇大论的趋势,傅旻连忙告饶,解释道:“崔知泽与严小枫在外地出任务,云汝今日值班,袁斗斗跟连山如今四处找孩子,想必叫他们也不会过来,外甥在生死阁有的是朋友,舅舅不必担忧!”
然而萧进微微愣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找孩子?找什么孩子?”
“之前办的那个案子,犯人不是有个女儿吗,好像叫什么萱儿的?见自己阿耶被官府抓了,不顾连山劝导,半夜偷偷溜出去,估计是想去找人,结果走丢了,连山跟袁斗斗正满长安找。”傅旻解释,同时有些不以为意,这时代孩子本身就早慧,那丫头又是货真价实的术士,而且颇有些手段,想必这次失踪八成是埋伏在大牢附近。那二人如此都抓不到人,估计又借口,想让小姑娘跟父亲多相处段时间。
“原来如此,”萧进叹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府上后院那位女管事吗?就是之前照顾谢恒的那个,听说她的小儿子也找不到了。我还以为是长安又有了什么新的拐子团伙,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萧进揉了揉眉心,笑着调侃自己就是当老妈子的命,每天操不完的心。
傅旻连忙安慰舅舅,此时下人们将依照吩咐调好的馅料端了上来。当有钱人就是有这点好处,许多事不用自己动手。说是一起做月饼,也不过是将馅料包进去,然后用打好的模具一压。不过饶是如此,萧进跟谢恒依旧做得津津有味。
傅旻依照前世的记忆,让人备下七八种馅料,等做好后放进烤炉,刷上蛋液。
刚出炉的月饼色泽金黄,气味香甜,莲蓉馅尤其受欢迎。谢恒毕竟年纪小,一连吃了好几个便有些顶住了,也等不到晚上便开始犯困。
傅旻跟萧进看着对方仿佛小鸡啄米的脑袋不由一阵发笑,直接让管事将人抱到屋里。
舅甥二人在院中赏月闲聊,不过遗憾的是因为知道傅旻的酒量,高价买的菊花酒被萧进没收了。
等天色渐晚,萧进也就提出告辞,临别前让外甥将月饼给他打包几块,最好用好看些的盒子装起来。
傅旻鼓起脸,有些不满道:“舅舅莫不是要给那穷酸鬼送去?”
“瞎说话,”萧进轻轻敲了敲外甥的额头,“那可是你上官,若是让旁人听见,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我要名声干嘛。”傅旻嘟嘟囔囔。
见他这副样子,萧进不禁又气又笑,“都多大了还耍脾气,你不是一直想回生死阁吗,算起来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我拿这东西去给李淳风个台阶下,如此一来他也好开口。”
傅旻皱着脸,终究还是气不过,半天大声吩咐道:“记得把剩的那些五仁馅的都装进去!”
萧进顿时哭笑不得。
次日,傅旻醒来后,望着厨房成堆的月饼有些呆滞,他也是无意间发现今天府内下人似乎人人都在啃月饼,于是来这里看一眼。
“怎么这么多?”傅旻指着月饼山诧异道。
厨师诚惶诚恐的解释,正常大户人家倘若主子心血来潮想做什么新鲜东西,整个厨房都要下手将这玩意儿琢磨透,以免在主子面前露怯。昨天傅旻几个本身就有些玩儿嗨了,做了许多月饼,再加上他们厨房的,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这般多……就算全府的人一起吃,怕也要用上好几日。”傅旻想了想,命人将这堆月饼分出一大半,装好后自己带着出门,一路向西市奔去。
待到了西市,将马停在一间名叫“铁家食肆”的小店前,对着里面高声道:“帮着把东西搬进去。”
店内应了一声,没一会儿,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相貌带着几分凶恶的男人,看到傅旻瞬间露出笑容,“傅郎君好啊,可是饿了,快,屋里有刚烙好的胡饼,您进去吃两个。”
“饿倒是不饿,最近生意怎么样?”傅旻摇头,随口问道。
“嗨,就那样呗,好好的店让我俩弄得半死不活,药儿知道了肯定又要抽我们。”其中一男子憨憨笑道。这二人正是之前在莫老五手底下的铁牛铁蛋,因着手里多了一笔钱,易家又松了两个铺子。兄弟俩原本想要租出去收租,但又想做出一番事业,于是最终还是自己做起了小买卖。
二人前半辈子只知道打打杀杀,对于生意一事一窍不通,考虑到他们都爱吃胡饼,遂干脆开起食肆转卖饼。
胡饼是大唐人民的主食,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喜欢,由此也可以想到这行竞争有多激烈。铁牛铁蛋的生意惨淡不已,好在二人也没投入什么本钱,还能支撑些日子。
傅旻也是在逛街之时无意撞见这兄弟二人,他俩以前跟着莫老五混江湖,长安城里三教九流多少都认识些,如今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但消息依旧十分灵通。于是有些时候不便动用官府的人,傅旻便会委托他们帮着打探。
将月饼递了过去,傅旻让他们以后可以放在店里卖,如果卖的不错自己就将方子送给他俩,也算是个招牌。
“这、这怎么好意思……”铁牛铁蛋连忙推辞,这东西一看就造价不菲,猪油鸡蛋糖,就没一样便宜的。他俩尝了两口,更是觉得香甜无比,怕是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会喜欢。平白收了这么多,让他们怎么安心,于是要将钱给傅旻。
傅旻摇头,本就是自己家中吃不下的,况且这一年没少让他俩帮忙,此时他突然想起舅舅之前的话。于是开口道:“也不是让你们白拿,有时间的话帮我打听件事儿。”
铁牛铁蛋对视一眼,连忙道:“郎君尽管吩咐,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傅旻点点头,随意道:“你们去问问,最近这长安城里,大概丢了多少孩子,比之前怎么样?”
傅旻其实也就是这么一问,毕竟这件事是舅舅关心的,全当给舅舅报平安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见铁牛铁蛋眉头紧皱,半晌,犹豫着开口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兄弟感觉到了,原来郎君也是这般想的。”
“长安城里,最近十分不对。”
“继续说,”傅旻一愣,眯起眼睛,神色郑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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