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治病
放到几个月前, 任谁也想不到,如今在生死阁中评级最高的竟然会是连攻击手段都没有的崔知泽。
不过如果仔细翻看履历表,便会觉得此事也算正常, 崔知泽能与动物沟通的能力在某些方面确实十分有用。再加上他长得乖巧, 性格温和,又是顶级门阀的子弟,自然让人心生好感。
他的能力注定无法单独执行任务, 需要一两个强有力的同伴来配合。如此这般一来二去,倒是跟生死阁里其他人关系也处的不错。
如果在这样下去,过个一年半载,他很可能成为同期第一个升官的人。对此虽然许多人又恨又妒,但碍于其身份跟不错的人缘, 终是不敢说些什么。
“还好禁闭结束了,你这些日子不再,就连黎秋都有些闷闷不乐。”崔知泽给傅旻递过官服。傅旻头一天回生死阁,自然要去跟李淳风等人汇报一声,穿官服去终究正式些。
“他也有闷闷不乐的一天?”傅旻有些讶异。
“那是自然, ”崔知泽捂嘴偷笑,“你没发现你们有时候损他他反而更起劲了吗?”
傅旻默然, 那是对方抖m, 可不关自己的事。
许是有些雏鸟情节, 崔知泽向来都有些崇拜傅旻。如今能说话的好友都不在阁里,他时间长了也有些寂寞, 与傅旻去见李淳风的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恨不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股脑倒出来。
“所以说,你看云汝,虽然没办法轻易离开长安, 但也力所能及的办了几件简单的差。他跟严小枫两人一攻一守,配合的极为默契,阁里有几个狭促的,还拿他们俩打趣。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大家都是同僚,如今弄得仿佛天底下只剩男女情一般。萧朝议听到了也很生气,罚了不少人,好像西市的那个……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崔知泽光顾着说话,在转弯处一个不小心与另一人相撞,那人倒是纹丝不动,反倒他自己撞得头昏,但还是连忙赔罪。
然而当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大、大哥……”
崔黄门崔知温面容冷峻,淡淡的看了眼崔知泽,眉心微微拧起,用极其冰冷的语气道:“公门之中,你叫我什么?”
崔知泽像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崔黄门!”
然而他兄长却显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崔知温仿佛一尊毫无感情的机器,训斥道:“如果下次再犯,就干脆回府待着,免得在外面丢清河崔氏的脸面。”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崔知泽低头,怯弱的应了一声。
傅旻微微皱眉,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傅旻是团空气般不存在。当然了,自己不可能因为对方的轻视而感到生气或是什么,可看到崔知泽从神采奕奕变为死气沉沉,仿佛又回到最开始的那副模样,未免有些不爽。
崔知泽见同伴神情不快,连忙解释道:“我阿兄就是那副样子,他是崔氏嫡系的继承人,从小到大都被要求做到最好,难免对旁人也严格些。其实他人很好的,小时候在家中,只有他未曾欺负过我……”
傅旻见此内心轻叹,他虽然只在萧家住过没几日,但也能体会到这种人多大家族里的弯弯道道,见对方似乎也不愿多说,干脆摇了摇头,二人继续往目的地走。不过这次少了崔知泽的声音,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见了李淳风,傅旻还未说两句话便被撵了出去,照对方的话讲,三人惹得事情还没有平息,直到现在依然有人往御前告状。禁闭虽然免了,不过想回去工作还是要等一段时间。
望着对方笑道跟狐狸一般的脸,傅旻不禁有些气闷,即使知道这不过是推脱之词,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依然毫无办法,只能转身离开。
起了个大早结果就什么用都没有,傅旻板着面孔骑马回府。然而刚到府上,就听管事汇报,有人等候多时了。
傅旻有些奇怪,自己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搬过来后连邻里见都不曾往来,所以到底是谁会到家里拜访。
等到了正厅,就见一身材高大,长相俊朗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看到傅旻连忙上前行礼。
“不敢当,敢问你是……”眼前的男人看着就不像寻常人家,自己不过一个七品官,平白受了这一拜若是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也是种麻烦。
男子微笑,“在下匡七,乃是一户人家的管事,这次来找傅郎君,是为了想让您出手,去救个人。”
傅旻面上不动声色,推脱道:“客气了,在下并非医者,若是想救人,西市东市都有出名的郎中,你不如去那边。”
“郎君说笑了,”男子语气十分谦卑,“在下既然能找到郎君,肯定是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麻烦,还望郎君看在梁国公的面子上,能屈驾别苑。”
房家介绍来的?傅旻听此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他对房遗直的印象还算不错,对方那笔诊费帮他度过了许久的时间,直到现在逢年过节还经常往他这里送礼,若真是如此出手也无妨。
匡七见此再接再厉,“实不相瞒,我家主子的怪病已经发作了好一阵子,高人也没少请,郎君若是去了,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无论治得好与坏,价钱上都会给出您一个满意的数字。”
这大概就是袁斗斗常常挂在嘴边的“接私活儿”吧,傅旻反应过来。想了想干瘪的荷包,还有被自己拦截的谢恒小金库,确实应该出去挣点钱了。
左右给大户人家治病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用“本相”观察了匡七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差下人备马。
匡七大喜过望,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旻见此微愣,无他,匡七的左手竟然只要三根手指,小指跟无名指都已不见,伤口还有些微微泛红,看样子才好没多久。
看到傅旻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匡七也不以为意,洒脱道:“前段时间不小心被柜子砸到,郎君不必在意。”
如此盯着人家的伤处确实不大好,傅旻听罢也没往心里去,跟着匡七一路往南行去。
虽然长安城南部住的大多数都是生活条件不怎么样的普通百姓,但偶尔也有那么几栋豪宅。
比如傅旻眼前这户。
跟此时大部分肃穆开阔的宅院不同,这间房子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线,里面雕梁画壁,怪石竹林,很有几分后世江南园林的味道。
“这宅子想必造价不菲吧?”傅旻其实见谢九霄聚精会神的欣赏,便想着问问,不行的话在自己家中也弄上一处。
匡七矜持的笑了笑,报出一个足以让傅旻沉默的数字。
“这还只是外面,要知道长安这种气候,想维持院子里的景象可不容易。我家主子为了能跟着宅子相配,还搜罗了大量珍玩,放眼长安,可是独一户。”
傅旻点点头,然后直接将谢九霄抱在怀里,捂住对方眼睛,生怕其看得起劲,吵着要个差不多的。
谢九霄当然知道这小鬼在想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贴在对方胸口。
在跟匡七去见病人的路上,傅旻也见到了府中的几个仆从,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似乎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他所说的完整的人,指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就他遇到的几个,不是少了只眼睛,就是坡着脚,或者没了一只耳朵。
见傅旻疑惑,匡七连忙解释道:“我家主子心慈,经常收容一些残缺之人在府上做工,他们也都十分感念我们府上。”
傅旻状似不经意的四处看了看,若有所思道:“我也曾与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打过点交到,那里面不乏身体有残缺者,怎么没听过贵府这号人?”
匡七不慌不忙,继续道:“长安城百万人口,这种人不知凡几,我家主子哪能都顾得上呢,不过是挑选有缘人罢了,旁人不知不足为奇。”说罢,跟一个路过的,只有一只眼睛的女婢笑了笑。
那女婢见此也对二人行了一礼,露出道甜美的笑容。
傅旻疑惑打量了两眼,确定这帮人的笑都是发自内心,也没有被邪祟控制的痕迹后,便不再多言。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十分喜欢管闲事的人。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后院,匡七引着傅旻来到一间小屋,然后把门打开,轻声道:“我家主子就在里面,不过这里面只能再容纳一人,郎君独自进去吧。”
傅旻不明所以,伸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便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说了。
只见本身就不大的房子里,中间竖着根巨大的柱子,看上去似乎是一棵大树的枝干,将其余的枝叶剪下,只留深深扎入土地的主干,而树干上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只能看清大概是个男子,嘴巴被人用布牢牢堵住,双目血红的看着门口两人,伴随着他的不断挣扎,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怎么搞得如此麻烦,”傅旻纳闷。
匡七苦笑,“主子已经神志不清,如果不这样,换个地方也锁不住他。”
傅旻挑眉,豁,好大的力气。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疯、力大无穷……不就是早上那个?他看了眼怀中的乌鸦。
谢九霄轻轻冲他点了点头。
没想到到底还是让自己遇上了,傅旻挽了挽袖子,独自走进屋,将手放到男子的头上。
男子见此挣扎得更厉害了,拼了命想要朝傅旻冲过去。
他这般不老实,傅旻根本没办法运功检查。尝试了几下后轻叹一声,正当门口匡七以为少年没办法,想要说可以等晚上主子累了再治之时,傅旻照着男子的脸,抡起拳头就是一下。
男子被打得发懵,他虽然神志不清,但基本的痛感还是有的,傅旻这一下差点将他颧骨打碎。愤怒让他的双眼红得都要滴血了,再次上前想要咬对方,然而还未行动。
“砰!”的一声,少年对着其下巴又是一下。下巴是人体极为脆弱的地方,被打中了会非常疼。男子仰着头“呜呜”的挣扎。接着,傅旻的拳头仿佛雨点一般朝他挥去。
“哎呦!傅郎君你这是做什么!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主子要被你打死了。”匡七在外面干着急,要不是屋子里实在装不下第二人,他早就拼命上去阻拦了。
渐渐的,男子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小,连吼叫都停了下来。傅旻停下手,冷冷的看着对方。
“呜唔……”男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惧怕,乖乖的任由对方将手放在自己头上。
“什么啊,原来也知道害怕。”傅旻耸耸肩,他还以为真能看到丧尸呢。
然而随着继续探查下去,他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
如今他的“气血”已经用得十分纯熟,并且随着巫力的增长,治疗效果越来越好,之前跟谢恒说就算他断成一截一截的,只要不伤及要害自己就能救回来也不是开玩笑。
可是男子情况却让他面容凝重。
毫无疑问,这人是被邪祟侵蚀了,傅旻的巫力一进入他体内就感到令人心惊的邪气。然而不同于之前救治的阿元,邪祟寄生在其腹中胎儿体内。男子身上的邪祟,竟然是四散成点状,密布他全身的血液,简直就跟病毒一般。
傅旻能把死胎取出来,但他也不能给人换血啊。
沉着脸走出这间古怪的屋子,傅旻对着给自己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的匡七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搞这一套。
匡七讪讪一笑,连忙上前道:“郎君,您看我家主子……?”
傅旻没接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主子前段时间脾气越来越暴躁,稍微不满意就要对着下人喊打喊杀,然后有一天早上突然就认不得人了。族里的长辈来看过后就命人打造了这间屋子,然后让小的去寻访名医。”
听他这么讲,傅旻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哎!郎君,郎君这是做什么!”匡七连忙上前阻拦。接着被傅旻扫了一眼,想起这位刚才在屋中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吓得缩回手。
“你既然请我来看病,结果不告诉实情,既然不相信我,又何苦在此多费口舌。”傅旻不理会他,继续迈步向前。不知道发生什么会来找他这种术士?
匡七就差给其跪下了,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是小的不对,小的不该这般行事。郎君莫要走,我已经请遍了长安的能人,您就是我们最后的办法。您要是走了,族中长老下次来就得要我们整院人陪葬。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匡七一咬牙,狠狠道:“我家主子,是、是服用了方士的丹药,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丹药?什么丹药?”傅旻不解,见匡七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旋即反应过来,壮、阳药啊……
老实讲,这个时代服用丹药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唐朝立国后,高祖李渊觉得自己家自称李广的后裔不够有排面,干脆自称李家是老子李耳的后人。无比推崇道教,道士们得到了空前的追捧。举个简单的例子,生死阁考试那天,光是道家考生就占了三分之二。倒也不是术士都有道家天赋,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
助兴房、事丹药这种东西,大唐贵族们服用的不在少数,不过若是真把自己吃出毛病,传出去确实比较丢人。
“哎,我家主子平日也没别的兴趣,无非就是家中姬妾多了点,最近可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就在西市找了个最近小有名气的道士求了副药。刚吃下去确实效果不错,然后时间长了,就像小的之前说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当时只觉得可能是过于劳累,等意识到是那丹药惹的祸,已经为时已晚!”
“那道士呢?”傅旻追问。
“早就跑了!”匡七痛心疾首。
“那就奇怪了,”傅旻自言自语道:“既然他在西市小有名气,那之前吃了他药的人怎么无事,就你主子疯了。”
匡七微愣,旋即解释道:“兴许是我家主子用药太过,或者那人看我主子有钱,偷偷加重了药性。哎,那杀千刀的,被我逮到非把他抽筋扒皮。”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傅旻没再追问,而是仔细思考起如今该怎么办。
那么多的邪祟,想要消灭定是没办法做到了,傅旻用巫力消灭的速度估计还没有他们增长的快。
既然如此,那边只有一种办法……
傅旻从荷包里翻出一个小布袋,虽然布袋很小,但外面却用符咒一层层包裹。
“你去,找只蟾蜍或者蝙蝠,蛇什么的过来。”傅旻吩咐匡七。
见对方这是有眉目了,匡七大喜过望,赶忙让下人从外面抓了只蟾蜍。
望着身上坑坑洼洼又黏糊糊的蛤、蟆,傅旻厌恶的皱起眉,他是真的不喜欢这种东西。然而没办法。如果用巫族的那套话讲,便是万物有灵,有些东西天生阴气比较中,容易进化成邪祟,西南的遗民们炼蛊也是依照这种原理。于是他最终还是抓住蟾蜍走进小屋,在男子的面前拆开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截小骨。
“还好一直留着。”这东西就是当年俞才人胎儿的那截骨头,还被房遗爱偷偷喂到大嫂肚子里。俞才人跟胎儿都被打得粉碎,只剩这块小骨。
经过这么些年的封印,一经出世,邪气冲天!
傅旻强迫蟾蜍张嘴,然后将小骨塞了进去。
蟾蜍吞下骨头,几乎立刻就开始变异,提醒暴涨一圈,双目赤红,肚子不正常的隆起。片刻后,张嘴“哇”的一声啼哭。
他竟然发出了婴儿的叫声!
傅旻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变异后的蟾蜍显然不满意自身的弱小。感受到身边有邪气,便本能的去吸取。
男子痛苦的哀嚎,然而被锁着什么都做不了,只听“啵”的声响,一个黑色的墨点从他胳膊上崩裂开,跳进蟾蜍大张的嘴里。
接着“啵啵啵——”无数黑点在男子身体的各个部位脱离。站在门口的匡七是见不到邪祟的,他只能看到自己主子身上炸出一道道血花,然后密密麻麻全身的血洞。
房间里的蟾蜍还在发出啼哭,此时已经是晚上,月光下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诡异。匡七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傅旻没心情管旁的,眼看男子已经看不出人形,而从他身上蹦出的黑点也越来越少,便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先是伸手给男子松了口巫力,确保人不会流血过多而死,之后抽出冷月对着蟾蜍。
已经吸收了大半邪祟的蟾蜍看起来十分吓人,它似乎还记着傅旻,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去。
傅旻嘲讽的勾起嘴角,眼神中一片冷意,他能杀它一次,也能杀它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