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走失
长安城有百万人口, 再加上周边县、村，已经是当今世上最繁荣的城市。不过人多了，滋生的罪恶也多了起来。
想当初在孟津县雷满手下的那种规模, 只能算小打小闹。就拿莫老来说, 当年最强盛时手底下就有几千人，控制了好几个坊。就连这般，在长安城帮派中也只能勉强混上前十。
这些帮派里大部分都是些恶少闲汉, 以小孩子居多，铁牛铁蛋跟王药儿，都是才十岁左右就跟着莫老五，这种年龄都已经算晚的了。
“帮派里都愿意要小的，一来自幼养在身边, 忠心，二来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比较好指挥。这些孩子许多都是被拐到长安，也有出生就在那几个比较乱的坊里，从小接触这些, 长大了自然也只能做这个。”铁牛解释道，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跟弟弟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西市里那群混日子的丫头小子没了不少, 还都是那些七八岁以下的。”
傅旻微微皱眉, “也说不定是巧合？兴许去别的地方了讨生活了？”
铁蛋苦笑，“郎君这一看就是不了解我们这群人。像我们这样每日活得跟野狗, 自然是哪里有口饭吃就往哪儿走, 全长安除了那几个官老爷们住的坊，还有比西市更富的地方吗？我跟我哥有时候饼卖不出去，也经常给那帮崽子们几个。所以每天晚上要关店的时候, 总有崽子来我们这儿探头探脑，不过这一阵突然都消失了。”
铁牛瞪了弟弟一眼，补充道：“我也好奇过这件事，还拖之前认识的朋友打听过，才知道长安城的帮派如今乱作一团，几乎所有的帮派都丢了人。都说是对方把人掳走的，现在打的不可开交。”
傅旻刚想问为何不报官，旋即反应过来，丢了几个混混，有些连公检都没有，都是些长安的黑户，官府也不一定会管。
先是从这些闲散的小孩子，等看得严了后干脆向寻常百姓下手。傅旻皱眉，可是对方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呢？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与铁牛铁蛋分开后，傅旻二话不说前往县衙，除了萱儿，丢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小姑娘的失踪还不确定跟此事有没有关系，所以最好直接交给官府解决。
亮出身份后衙门的人也十分客气，甚至少尹亲自接待了他，并表示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术业有专攻，京兆尹负责整个长安城的各类案件，处理起这种案子也算轻车熟路。傅旻做了自己该做的，也没多想便往回走，结果没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前面的可是傅郎君？”
傅旻转身，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露出惊讶之意，疑惑的道了声：“王爷？”
来人正是荆王李元景，此时他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在鄜州的畏缩之态，手持折扇，面露微笑看着傅旻，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
因着之前连着给李治上了两道密折，狠狠编排了对方一通，冷不丁见到此人不禁有些心虚。不过好在傅旻天生脸皮厚，料想李元景能大张旗鼓的出现在长安，李治肯定还未正式收拾他，于是也跟着挂上笑容，硬生生堆出两分“他乡遇故知”的神色，上前请了个安，“王爷何日来的长安，早知道下官去接一接您。”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元景这次是来给自己侄子皇帝过寿的，因着李治刚出孝，这次寿辰打算大办，许多宗室汇集在长安。
“傅郎君说笑了，你帮着本王解决了大麻烦，应是我来做东才是，不过从鄜州赶来，一路旅途劳顿，没来得及去府上拜访，还请郎君见谅啊。”老李家长得都还不错，李元景器宇轩昂，此时刻意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傅旻是个土著，此时十有八、九已经被感动得稀里哗啦，无奈他里面装了个现代灵魂，不觉得对方的王爷身份有多了不起。再加上见识过两次这家伙有多冷血，此时只想翻白眼，但面上还是要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李元景似乎也十分自得自己收买人心的手段，见此理所当然道：“择日不如撞日，本王在城东有套宅院，不若郎君现在就来一聚。之前在鄜州有幸目睹傅小郎风采，至今难以忘怀，今天总算再次相见，甚好甚好。”
荆王扇了几下扇子，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傅旻却深深行了一礼，推脱道：“下官感念王爷美意，不过临时有任务在身，只能忍痛拒绝，还望王爷见谅。”
傅旻自觉已经说得很委婉了，结果还是刺激到某人敏感的自尊心，李元景的脸色当场便有些难看。而他身后之人也赶紧跳了出来，怒斥道：“大胆！竟然敢拂了王爷的好意！我看你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傅旻望着眼前矮胖的身影，微微一愣，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
矮胖少年面色瞬间涨得血红，咬牙切齿道：“我是之前跟你一起考生死阁的！这才不到一年，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也知道快一年了，你存在感这么弱谁会记得。傅旻没回话，神情已经表示了一切。
“你！”矮胖少年大怒，当场便要上前争论。
“好了，”此时李元景开口，命令对方退下。对着傅旻微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叨扰傅郎君办差，你我改日再聚。”
悄悄松开按住剑柄的手，傅旻不动声色行礼道：“多谢王爷宽宏大量，下官先行告退了。”接着就在二人的目送中远去。
等出了坊，傅旻刻意放慢脚步，没一会儿，一只乌鸦落在他肩膀。
“怎么样？”
“你估计的没错，除了那胖小子，李元景周围还有几个术士，其中一个也是在生死阁参加过考试的。”谢九霄神色凝重，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术士跟着李元景，常年在小鬼身边，不少人已经眼熟自己，这次差点露馅。
“怪事儿了，”傅旻喃喃自语，“我还以为经历过姬夫人那件事这家伙应该此生都不敢跟术士打交道。”
虽说李元景身上的“龙气”可以给术士庇护，但他毕竟不是大唐之主，这么多术士聚在身边，若不是在长安城里，早晚也要出事。除非……
“除非这老小子所图谋之事甚广，即使冒着被邪祟撕成碎片的风险也要这般。”谢九霄顺着他的话帮其补全。
“那就更不对了，他这种身份，还用得上我们？”傅旻带着几分自嘲道。如此说来倒也没错，越是身份高之人，将术士留在身边就越没用。能用术士解决的事，请暗卫一样可以。君不见太宗当政之时，天下清明，李淳风他们干脆都被安排进大理寺拍苍蝇了。
“长安城里的术士不知凡几，之前被生死阁淘汰那批，见识到了繁华后不愿回家，都在城里聚着，许是哪位忽悠到李元景面前。左右他早晚要被大唐皇帝收拾，你就别操心了。”谢九霄见少年愁眉紧锁，规劝道。
“也是，”傅旻点头，回府简单收拾了下，便再次出门。
他与李元景说身上有差事并非搪塞对方，昨日萧进拎走一盒五仁月饼，换来了李淳风对傅旻的松口，今日他已经可以去生死阁值夜班，再过两天就能正常当差了。
若是平日，值夜这种无聊的工作傅旻自是没兴趣去做，不过这段日子在家里闲得发慌，刚巧又有点事想要去阁里查证，于是早早动身。
阁里此时没有什么自己熟悉的人，事实上，生死阁里大部分人在外人眼里都是些“怪人”，除了跟自己同期的几个，傅旻只见过袁斗斗连山陶老跟金姐，就连那日跟崔知温他们吃饭，活跃气氛的也都是些“编外人员”，大部分术士都自己吃自己的，之后便开始自闭发呆。
黎秋天生自来熟，想着与前辈们套套近乎，结果屡屡吃闭门羹。用袁斗斗的话讲，生死阁里的人有今天没明天，许多人都在等他们活过一年，只有活过一年的才有资格去跟结识朋友，不然只能是浪费感情。好在李淳风人虽然扣了点，但对他们这些新人还算爱护，每次出任务都有高手保驾护航，目前还没见过什么伤亡。
与门卫打了声招呼，傅旻孤身一人进到偏厅，这里是专门留给值班人的地方，有桌案，有书本，还有张软塌，若是累了可以上去休息。
傅旻翻了两下书，发现大多都是些游记趣闻，不能说无用，不过自己目前不需要这些东西。
眼看天越来越暗，阁里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傅旻提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往后院走去。
如果是个寻常人来到夜晚的生死阁，一定会感叹，他们到底是驱鬼还是扮鬼。毕竟就算鬼屋也很少有这里恐怖。
万籁俱寂，也没有灯光，唯独金姐所在的小院传来“当当当”的钉棺材的声音。傅旻在生死阁没待多久，但就没听金姐停下过，她仿佛一具不知疲倦的机器，许多人都在暗中讨论这人到底是不是邪祟。
不过显然大家都是在开玩笑，毕竟生死阁里皇城只隔着两条街，李淳风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将邪祟放到圣人眼皮底下。
但傅旻却不这么觉得，他总感觉那家伙本质上就是个疯子，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金姐只负责做“棺材”，除非万不得已，否贼不会管其他闲事。
所以当傅旻蹑手蹑脚偷溜到隔壁的藏书楼之时，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依旧没有停下。
藏书楼也算是生死阁极为重要的地方之一了，不过因着设下许多阵法，所以并未有人把守。傅旻拿出身上的腰牌，对着门上的洞口送进去，大门缓缓打开。
一层的书大多是之前值班室案上摆的那些，游记随笔之类的，也有些关于修炼基础的心得，傅旻绕了一圈，发现果然没有自己想要的。轻轻叹了口气，又上到二楼。
这回他换了个腰牌，自己级别不够，这块是问袁斗斗借的。他正为自己上次重色轻友设计了傅旻感到不好意思，听到对方想要自己的令牌看书，连忙递了过去。
左右傅旻也是生死阁内部的人，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
到了二楼，傅旻顿觉耳目一新。里面摆放的基本都是关于修炼的书，还有许多家族的功法，他甚至看到了两本谢家的术法，不过显然是偷抄的版本，比较粗浅，有些地方还有错误，看得谢九霄只翻白眼。
绕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看到傅旻想要的。小心翼翼的抽出来，这部书只有薄薄十几页，并且纸张显然已经发黄，如果用力翻阅想必没几下就要散架。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傅旻心中默念上面的几个大字——巫族秘法。
……
再说傅府，谢恒感觉今日又有所突破，本想着给郎君展示一番，谁知傅旻只在家换了身衣服，便立刻出门。
望着傅旻的背影，谢恒有些沮丧。他倒不是对对方有什么怨气，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帮不了郎君的忙。
独自坐在凉亭中，用手戳了戳地上的虫茧，叹气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若是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变得跟你一般无用了？”
虫茧是傅旻丢给他的，处理完醉仙楼的事后，连山送上一堆蛊虫表达谢意，傅旻将它们送到虫茧面前，喜滋滋的看着虫茧将虫子一个个吞掉。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事实上虫茧除了肥了一圈还是那副死样子。算算时间，自打傅旻突破，已经快两年了，两年的光阴，虫茧一动不动。面对投资回报率如此低的东西，傅旻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还是谢九霄提议，可能将其放在术士身边会有什么变化，于是傅旻毫不留恋的将其丢给谢恒。
最开始谢恒还有些诚惶诚恐，表示自己一定照顾好这东西，结果有天从谢九霄嘴里得知原委后也满头黑线，暗道这府里原来不止自己一个吃白食的，还有比他更厚脸皮的。
谁知听了他的话，虫茧竟然直接跳了起来，狠狠撞向少年的的额头。
“哎呦！”谢恒捂住脑袋，片刻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你！你竟然活了！？”
虫茧看上去更加生气，追着谢恒四处打。
然而谢恒却一点都不在意，美滋滋的表示自己这下子立功了，两年都没动静的东西在自己手里盘活，郎君定会重重表扬自己。这个家中以后除了谢九霄他就是第二有用的人！
虫茧听完他嘴里嚷嚷的话，停顿在半空中，许久后，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飞快蹿了出去。
“哎！！郎君让我看好你！你不能走啊！不然我怎么邀功！回来！”谢恒连忙上前追赶，谁知虫茧却飞得更快。
此时正值府内交班的时间，人员走动比较频繁，谢恒个子又小，门卫没注意，他竟直接从后门出府。外面天色已晚，又已经宵禁，大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好在谢恒是术士，耳聪目明，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清事物，体力又很好，直接从坊内追到坊墙。
再往前走可就出去了！到时候自己遇到武侯怕不是要吃鞭子！谢恒心中暗暗叫苦。
万幸的是虫茧走到一间道观前停了下来，谢恒看准时机上前抓住。
“看你往哪儿跑！还不是被小爷逮住，”谢恒得意道，接着又有些疑惑的抬头，“奇怪了，这里什么时候开的道观，我怎么从没见过？”他出身乡野，平日最爱往外跑，虽然不能轻易出坊，但这四周该逛得也都逛了。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伸出一直手，牢牢的捂住他的口鼻。谢恒下意识挣扎，然而意识越来越微弱，最终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