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亏欠和山雾
这年头失踪人口和死亡人口是天差地别的。
所以在后来的统计中，往往把失踪人口等同于遇难者，确认死者身份这种事，实在太难为情了。
林凡心里估计弟弟已经死了，所以他更觉得亏欠了。
“大校，你怎么会在这里？视察工作啊？”林凡生硬的转移话题。
“算是吧，又看了一圈防御作业和生态检查。”大校说：“最重要的原因——这里出一个新的无感应人类。”
“真的？”林凡兴奋了：“你有没有抓他壮丁？”
“你的嘴啊……老是吃亏。”许大校不满。
林凡假装扇了自己两巴掌。
许大校：“他从九功逃出来的，被感染了坠进江里，就一路漂流到我们这里了，此前还杀了丧尸。李文说他的感染症状几乎好了，只需要继续观察。”
“太好了，把他编进我的队伍吧，我可以练他，以战练战嘛。”林凡兴奋的说，这种兴奋多少来自于遇见同类的激动。
林凡——也是一名无感应人类。
“我保证！一周！不……三天！我就能把他变成一个狠角儿，丧尸见了都得腿肚子发软那种。“
“他又没有直接答应。不过提了条件，照顾他的家人之类的，提了就好啊，经历那样的残酷还能犹豫一下，说明他还是有这份心的。”许大校盯着林凡说道：“思想工作加把劲，我认为是可行的……尤其是你的小队，只有一颗‘大脑’是不安全的。”
林凡笑嘻嘻：“那不还是政委您工作做得好嘛……“
隔离中心传来了一声枪响，林凡脸上挂着的笑纹凝固了一下，随后慢慢把头埋下来……故作无聊地用烟屁股戳弄着沙石地面——他不想让自己的表情被大校看见。
许大校无声的叹了口气，望着夜幕来临前的山林一言不发。
………
局面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停滞，这一夜，更多的区域被宣布沦陷了，已经沦丧了三分之一的领土和将要失去的三分之一，在前者的那片土地上，是无数涌动的丧尸和完全失去秩序的末日景色，白色的菌丝从地下生长出来，开始包裹钢筋水泥，开始淹没公路，白色雾气萦绕在楼宇间，成为有形或无形的实体。
故此一些人将丧尸危机称之为：白色末日。
死去的人是天文数字，为活人而死的人更是天文数字，大疏散行动成功撤离了大批民众前往西北和东北移居，而撤离的方式的主力，还是铁路。其中的枢纽城市，宝善市。目前这里滞留了近七千多万人，每天分流的移民通过这里发达铁路中枢送往祖国各地，因此，这里也集结了重兵防守，因为“沦陷线”正在靠近……
………
这是个难得的好觉。
林一睁开眼之前还觉得自己在百平租住的小房间里，本能的去摸枕头下的手机却空无一物。
很快他意识到，过去疯狂的几天，全是真的。
所以他抱着十分复杂的心情起了床，去摸了摸窗台上的衣服干没干透。
没干？山林的阴雨不让你得逞的。
无所谓，体温会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林一艰难的穿好衣服，他受伤的肩膀已经趋近于康复，烧也基本退下来了。
每日一次的血样检查已经进行了三次。
虽然始终没有告诉他结果，但是比较明显的信号是——他能够绑着白色标识去食堂用餐了。
于是那名叫小哲的战士成了他的饭搭子。
“戒严令又升级了。“小哲说：”山下的乾和镇，已经出现了感染者。但是北按已经住不下了，只能借这里的公路往后面转移，大概几十万人呢，所以大巴车首尾相连几乎没停过……忙起来真是一口水都喝不上，一个月吧，要转移几十万人。“
林一听着，于是问道：“不怕转移的人里面有感染者？“
“所以才忙，需要挨个做检测。“小哲觉得吃饭都不香了：“不愿意转移的人太多了，还喜欢起哄，就需要我们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可有些人很顽固……怎么说的来着：你们拿枪的凶哒嘞，你拿枪打我也不走……还有躲起来的，打算等人都转移走再回去。”
林一听出了这项工作的不容易。
无论举措有多么合理有效，到了基层总是困难重重的。
并不是所有老百姓能看见蔓延而来的丧尸潮。
“对了，你父亲的消息有了，转移到后方基地……你知道的，后方后勤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要数量不要质量，就算你报着身份证号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小哲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张纸，林一吸溜着米粉接过来，这是一张调查函回执。
“接收单位：西北a21号生产大队连支部—某地。
我支部已收到贵部调函。
经查：林富昌，男，57岁，身份证号：xxxxxxxx，已妥善安置于西北a21号家属区7栋302。身体状况：健康，已完成三轮血样检测。
已下发至a21号居委会和维勤保障人员，将妥善保障军属生活并给予适当优待。
预祝前线胜利。
疑问见询。”
下面写着单位联络人和电话。
呀喝？
许雷大校的动作这么快啊。
林一心里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直接答应，他当然可以选择厚颜无耻的拒绝，然后舔着脸回去找老爷子相依为命，如果接受，那他就又要再闯进九功那样的人间炼狱了。
他埋头吃饭想着心事，全然没注意食堂里其他正在用餐的官兵都突然拿起了对讲，连小哲的对讲都响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于是他拿起来又听了一遍。
林一一开始没有明白，直到看到哗啦啦起身的人，他们多数都是紧着扒拉两口饭，然后抹嘴找到了队伍，然后在此起彼伏的“集合！”“报数！”“列队！”的口号中快速离开了食堂，连同小哲都表情严肃的起身。
“咋了？”
“不知道。”
小哲是隔离中心的保障人员，不是一线部队的，但是刚才的频率里发出的信号码是：“紧急事件，各部归队。”
“你先吃着。”小哲戴好帽子就跟着冲出去。
山下。
老农看着漫山的雾气有些困惑。
他是本地人，在山里承包了四亩的柑橘林。他的柑橘收成一直不好，但是这两年算是转运，土地长出的柑橘没怎么照养却连续两年丰收，味道甘美，销路很好。最近又被部队保收，供应到了后勤之中，因此虽然经济萧条，大灾滚滚，老农的生活却越来越好，他甚至打算趁着田地低价，去贷款并购周围的一片地……他还打算开一家养猪场，把两个女婿拉回来帮忙，因为国库一直在推动基础品扩产收购，价格也是越来越高。
丧尸来了，老农把闺女孙子送到了后方，已经快十月份了，柑橘快要出产了，老农决定雇几个人把这些柑橘先都摘出来，然后他就可以去后方同安置下来的闺女一家团聚。
这山中的清晨总是伴着水雾，雾气飘荡在极低的空中，用手一抓就会感受到湿润。
这是很常见的事，一般到了天光大亮，这些雾气也就消散。
但今天，不一样。
老农透过浓雾看到了圆滚滚的太阳，又不信邪的拨亮了手机，确信已经到了该散雾的时间，眼前的山林小道被一层层深雾包裹，丝毫不见消减的迹象，他甚至看不清自己家附近的水塘，气温很低，他担心的还是自己柑子林，于是紧了紧衣服，小步沿着水田边的泥路踱进雾中。
老农不知道的是，一个个灰白色的人影已经撞散了迷雾，他们没有五官，准确来说整张脸都是一张灰白色的面皮包裹，原本是嘴的位置是一条向两颊弯曲的细缝，故而远看过去像是一张张上下颠簸的“笑脸“，身躯干瘦而腹部垂大，干瘦的双腿就循着向山的公路走去…
其中一个灰白的人影望向了老农所消失的方向，似是犹豫了一下，便“笑盈盈“的脱离了同类向着那条狭窄的田埂小跑过去……
林一自然吃不下饭了，他看到了向上蔓延的雾气，这些雾气的密度明显比空气要大，所以雾气实际上是以一种“水漫“的状态淹没到了脚边，来回走动就会扰动起一团雾气，林一伸手触碰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冰凉。
附近的战士来紧急联络着什么，有些人在愤怒的拍打着对讲，更多的人在不停拨打着手机，似乎在雾气出现后无线通讯出现了问题，林一试着走出隔离中心，便被门口的哨兵催促着回去，但他们似乎也在联系着其他部分，失联的恐慌正在笼罩这里。
林一看到了山下，迷雾已经完全滚进了山林，白色的视野夺走了能见度，还有阳光带来的温度。寒冷正在抽取接触到的皮肤的温度，林一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的冒了起来，一种预感从心底冒出来，曾经这种预感被名为“理智“的石头压死……现在正在顶着石头咕噜咕噜的冒出来——如眼前的升扬的雾气一样。
“要走。“
“什么？“哨兵疑惑道。
“啊？“林一也疑惑，好像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于是林一也低下头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跳，却感觉这种预感更加清楚和强烈了。
”要走，快走。“
瞳孔紧缩，林一死死望向了从山下而来的公路，这条路未经拐角便消失于雾，于是林一更感觉雾中而来的东西，这种预感来源于人类本身，是人最本源的冲动之一，这种冲动让人类在两万年前远离野兽，寒冷让人类趋向温暖……让现在的林一，赶！快！跑！
林一本能的回头，望向隔离中心的二楼一侧，那是白色的墙壁，只是白色墙壁上多了一些起伏，正是它身上黑色的部分让林一察觉到了它。
那是一抹“微笑“。
“快走！“林一失控的大喊！
哨兵触电般端起了冲锋枪，首先指向了林一，然后枪口指向了他目光所指向的方向。
一只抓伏在墙上的白色丧尸，现在它当然察觉到了包括林一在内的所有人对它的察觉，先是身体往后一缩，挑衅式“微笑“，位于面部的黑缝慢慢张开，那是一张张一圈圈布满牙齿的”嘴“，从中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怪异吼叫，这吼叫像是发了疯的狂笑。
“开火！“
两名哨兵是首先开火的，20式冲锋枪有着30发弹匣供弹，超高射速能够立刻近距离火力压制，密集的弹壳飞扬出去，墙面叮叮当当的溅起飞尘，那只丧尸身上便爆出黑点，它先是痛苦的用手遮挡头部，然后不可控制的坠进雾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发生在另外一个方向，林一没有回头，因为一个动作更快的白影已经趁着迷雾冲过来了，它四肢爬地活像一只巨狗，目标不是林一，而是先敌开火的哨兵。哨兵也反应过来了，于是转动方向扣着扳机打空了剩余的子弹，不知因为慌乱还是什么，险些扫在林一身上，林一后退着压低身子匆忙着躲避飞石跳弹，从散布上也看得出只有两发左右击中了它
那道圆滚滚的身影同他抱在一起撞进雾气中，惨叫连连，另一名哨兵想要开枪但是担心误伤战友而大叫着跑进雾中，林一看着面前这副场景，随后发现密密麻麻的白色身影从山林的浓雾中冲破而出。
留给林一的反应可能不超过三秒，因为其中一只白尸已经盯上了他，在吼叫中双手扑在地面换取动能，头部的圆形巨嘴已经撞破了迷雾张开，林一甚至看清了位于中心的舌头和三角牙齿上飞扬的涎水！
“砰！砰砰！砰砰！“
这一连串短点射来自于林一的后方，得益于林一正趴在地上而得以让身后的射手放心射击，于是在林一的目睹下，看到这只白尸的圆润大头被打中两枪而翻倒，在动能下一路滑到了林一的脚边，那张怪嘴半开着，紫红色的舌头无力的垂出来。
“叽……叽。“
它还在发出声音，身体微微痉挛着。
“没死啊！“
林一翻身就跑，刚跑开他身后的射手就又补上了一段连发，让那张圆脸被打得坑坑洼洼而失去形状，林一也看清了射手的面目——正在更换弹匣的小哲。
“跑！离开这里！“他换匣，流畅的拉枪机而举枪开火，首批冲来的白尸向两侧分开以躲避子弹，林一看着他被枪口点亮的面庞和飞向半空的弹壳，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动作快一点，这里最多的不是军人，还有工作人员和像他这样的病人啊！
“去山上！告诉他们！“
这是林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