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在心里可以找到你
祝祥福敲响了崔岚岑的家门。门开了。崔岚岑出现在他面前。
“进来吧!”
她淡淡地说。
祝祥福随着崔岚岑进了屋。他发现,这是一套很简陋很狭小的住房。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和家用电器,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由此可见主人生活状况的窘迫。但这又是一套很干净很整齐的住房。几乎每一件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由此可见主人内心世界的清静。崔岚岑变瘦了。她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颧骨高高地耸了起来。鬓角已经飘出了几缕银丝,但皮肤依然细嫩白净,面容依然美丽动人。崔岚岑进屋后,便双手合十,面对一尊佛像轻轻地鞠了一躬。然后回过身来对他说:
“请坐吧!”
崔岚岑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盘着腿,微闭双眼,手里慢慢地碾动着一串佛珠。自从女儿走后,特别是自从她下岗闲下来之后,她每天就是这样打发时光。她手中的那串佛珠是由二十颗佛珠所组成。这二十颗佛珠代表着她和汪海洋分开的二十年。她日复一日地默默碾捻动着这二十颗佛珠,她年复一年地回忆着那些流逝的生命。她的手指在佛珠上一颗接一颗的滑动,仿佛在一年接一年地弹奏着一支无标题的爱情乐章。是的。这是一支无标题的爱情乐章。它从激情澎湃的钢琴协奏曲开始。那流水一般欢畅的钢琴声在每一个听众的心灵中跳跃,整个乐队都随着那只飞舞的手臂欢呼着高唱着,直到那最欢乐的一瞬间,悲哀跌落下来了。在大提琴沉重的喘息声中,第一小提琴手的独奏开始了。这是用那根最低沉的音弦发出的声音,它揪动着我们的心,使我们感到悲哀感到痛苦感到窒息。渐渐地,所有的乐器都响起来了。所有的声音,都在一支小号的率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前进。它们穿过高山,穿过荒原,穿过田野,穿过都市,汇成一条滔滔不绝的生命之河,一直流向大海。是的。这是一支无标题的爱情乐章。因为它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语言。既没有乐队,也没有听众。它是用一根时间的琴弦和二十滴凝成佛珠的眼泪弹奏出来的。它是弹奏给自己而且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是的。这是一支无标题的爱情乐章。因为它没有痛苦,没有后悔,没有抱怨,所有的感觉都已经消失在这爱情的神圣和庄严之中。
“岚岑,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信起佛了!”
祝祥福摇头晃脑的对崔岚岑说道。
“人活着,还是信一点东西好!信,你就可以把持住自己。不信,你就把持不住自己。”
崔岚岑自言自语地说。
“把持自己?”
祝祥福不屑一顾地笑了。
“怎么把持自己?放着钱不去挣?放着好处不去要?放着享受不去玩?别逗了吧!这年头谁顾谁呀?谁还想着把持自己?大家不是都在比着解放自己吗?”
“啍!”
崔岚岑冷笑了一声。
“别人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我不想管。我只想管自己的事。”
“这样也好。”
祝祥福见话不投机,只好不再往下说了。
“美琳这孩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吧?”
他明知故问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错。”
“你对她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呢?”
“女孩子,早晚不都是嫁人吗?”
“对呀!”
祝祥福高兴得一拍大腿。
“咱俩可算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崔岚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说道:
“没想到你这个当爸爸的,现在开始这么关心她了!”
祝祥福被她说得脸红了。
“是啊!我这些年对她关心不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那个老婆,你是知道的。她根本就不让我和你们来往啊!”
祝祥福把所有的责任都一咕脑地推到了冷梅身上。
“这么说,她现在同意你和我们来往了?”
崔岚岑反问他。
“不……也不能这么说。”
祝祥福感到自己有点语无论次。
“我这不是偷着跑来的吗?”
崔岚岑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她已经看透这个人了。
“我过去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祝祥福假装做着自我批评。
“不过我现在准备补偿她,而且要好好的补偿她!”
“你打算怎么补偿她呢?”
崔岚岑反问。
“我打算给她介绍一个好婆家。家庭条件非常非常好!”
“你这是补偿她吗?”
崔岚岑又问。
“对呀!这不是最好的补偿吗?”
“你这是害了她!”
崔岚岑突然大声说。
“你当初不就是用这种办法来害我的吗?你害了我还不够,难道还要害自己的女儿吗?”
“我怎么害了她呢?”
祝祥福莫名其妙地问。
“当我们父母的最好不要管儿女们的婚事。管得越多,对他们的伤害就越大。”
崔岚岑用告诫的口吻对祝祥福说。崔岚岑原来是想管女儿的婚事的。她极力把女儿和腾克里木撮合在一起,就是出于这样的动机。但是自从女儿和腾克里木分手以后,她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看上的人,并不一定是女儿看上的人。如果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女儿和腾克里木撮合在一起,女儿最终的结局可能会和自己一样。所以,女儿的幸福应当让女儿自己寻找。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女儿的幸福没有责任。她的责任只是一个保护者。她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那些坏男人的欺骗和伤害。而现在坐在她的面前正是这样一种坏男人。尽管他身为父亲,却在不择手段的把自己的女儿往火炕里推。
“可是我不管能行吗?”
祝祥福为自己辩解着。
“你看你们生活得这种样子!家里已经穷到了什么程度?还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吗?你不想过好日子,难道不想让女儿过好日子吗?”
“什么叫好日子?”
崔岚岑抬起头,质问着他。
“好日子?”
祝祥福让这个问题问得楞了一下,他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好日子的真正含义。
“我告诉你吧!”
崔岚岑想起了汪海洋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好日子既不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也不是不受苦不受累的日子。能够过上好日子的人家,可能会经常缺钱花,但是他们绝不会缺少幸福和快乐。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和快乐吗?一个人一生之中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就是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呀!这就叫好日子呀!”
祝祥福反唇相讥。
“照你这么说,能够过上好日子的人家岂不是太多了。岂不是遍地都是好日子了?”
“对!”
崔岚岑马上把话接过来。
“好日子确实很多。能够过上好日子的人家遍地都是。你不要认为别人过得都不是好日子。其实,那些认为别人过的日子都不是好日子的人,自己过的恰恰不是好日子!”
“这么说,你们对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很满足了?”
祝祥福用非常不满的语气问道。
“当然满足。”
崔岗岑冷静地回答。
“你们满足,我不满足!”
祝祥福突然瞪着眼睛喊了起来。
“你们不想改变命运,我要改变命运!”
停了一下,他气势汹汹地对崔岚岑说:
“女儿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一份。我是她的爸爸。我有权利为她做主!”
“那你就自己做主去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崔岚岑对他说。
“我来找你是给你面子。”
祝祥福恶狠狠地指着她说。
“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门亲事我主了!”
说罢,他就气极败坏的站起来,推门而去。砰的一声,祝祥福在出门时狠狠地摔上了门。只听他在门外恶狠狠地骂着:
“穷命鬼!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们就留在这个鬼地方喝西北风吧!”
崔岚岑默默地坐在屋里,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不是生祝祥福的气,她在想念自己的女儿。她好想好想自己的女儿啊!她真想马上见到自己的女儿!
“海洋,你看!水里有鱼,有好多好多小鱼!”
祝美琳坐在一只竹排上。她身穿一条白色连衣裙,倒映在水中,像一只可爱的白天鹅。
“是吗?一会儿到岸边,咱们一块儿下水抓鱼吧!”
汪海洋一边撑着竹排一边说。
这里是坐落在河北省涞水县的野三坡,是北京附近著名的旅游风景区之一。他们在周末驱车到这里游玩。此时,他们正乘着一只竹排飘浮在青山绿水之间。在经历了一场感情风波之后,他们现在的心情都非常好。汪海洋自从和女儿谈话后,彻底抛弃了那个让他忐忑不安的愧疚感,终于感觉到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爱情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和季秀香的关系了。祝美琳自从和汪美琪谈话后,重新建立了两人之间的友谊,更加坚定了她追求爱情的信念。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取得母亲的谅解了。任何沉浸在幸福爱情中的人无不向往大自然。因为大自然是生命的摇篮。而生命与爱情又是那样不可分离。所以他们决定,这个周末一定要到一个远离都市尘嚣的地方去领略自然风光。
很快,汪海洋就把竹排撑到了岸边。他们脱下鞋子,跳进水中去摸鱼。他们把手伸进石头下面,感到鱼儿游到手心的时候,就把手轻轻地从水中捧起来,再把手中的水倒入瓶中。没有多长时间,他们就抓了满满一瓶子小鱼。祝美琳把瓶子举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欣赏着畅游在瓶中的小鱼,心里高兴极了!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
“我要把它们带回去,放在窗台上。”
她对汪海洋说。
“这可不行!它们全部都会死掉的!”
汪海洋表示不同意。
“那你说怎么办呢?”
她问他。
“如果你是一条这里面的小鱼,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问她。她笑了。她打开盖子,把瓶子里的小鱼轻轻地倒入水中。
“你们走吧!不要你们了。你们有自己的家!”
但放进水中的小鱼又重新游了回来,围在她身边,好像舍不得离去。
“海洋,你看!它们不想走。”
她惊喜地叫了起来。汪海洋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爱情不仅使他和她变得如此亲近,而且使他们两个与大自然变得如此亲近。难道这天地万物之间果然能够感情相通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响了岸边的宁静。只见附近的一个村民骑着一匹马,向他们飞驰而来。
“想骑马吗?”
那个村民大声问道 。
“我要骑马!”
祝美琳高兴的喊了一声,立刻光着脚跑了过去。汪海洋一看,连忙提起两个人的鞋子,追了过去。
萋萋芳草,漫漫长滩。汪海洋和祝美琳跃马扬鞭,在山谷里奔驰。仿佛回到了博斯腾湖畔的辽阔牧场。骏马长嘶,疾风扑面。汪海洋和祝美琳相互追逐着,相互激励着,仿佛在共同冲击着一个幸福的时刻。终于,马跑累了,人跑乏了。他们调转马头,慢慢地往回走。这时,太阳已经落山,把最后一道霞光抹在山谷里,抹在他们的脸上。汪海洋望着从远处的一座小山村里升起的缕缕炊烟,若有所思地问着祝美琳:
“如果你是这里的一个村姑。一辈子住在山谷里。在这里嫁人,在这里生孩子,在这里慢慢变老。你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感觉呀!”
祝美琳仰着头想了一下。
“感觉就像眼前的山谷一样。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不管有我没我,时光总是在这样年复一年的流逝着,景色总是在这样四季不停的变化着。可是感觉又和眼前的山谷有点不一样。因为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喜怒哀乐,可以有许许多多讲不完的故事。而且,我还可以走出山谷。”
“假如走出山谷,你想去哪里呢?”
汪海洋问她。
“我呀!”
祝美琳调皮的看了他一眼。
“我要去一个让你找不到的地方。”
“其实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你!”
汪海洋认真地对她说。
“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我在心里可以找到你!”
“骗子!我才不信呢!”
祝美琳被他说得脸红了。
“你就是这张嘴好使唤。总是在花言巧语的骗我!”
天黑了。汪海洋和祝美琳住进了村民家的一间阁楼里。他们关上灯,拉开窗帘,让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床上,洒落在两个赤裸的身体上。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用目光交流着内心的感受。这内心的感受和宇宙创生时的感受是一样的。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空无一物。但却孕育无比巨大的能量,随时可以创生出无数个光明灿烂的星系!
“你知道宇宙是怎么形成的吗?”
他突然问她。
“不知道。”
她对他说。
“我只知道人是怎么形成的。”
“那你就说说人是怎么形成的吧!”
他对她说。
“一个男人加上一个女人,人就形成了。”
他被她逗笑了。
“你这个小坏蛋!”
“本来就是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她反问他。
“对。”
他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宇宙是怎么形成的?”
“宇宙是在一次大爆炸中形成的。从大爆炸中产生了物质,又从物质中产生了生命。在大爆炸发生之前,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所以宇宙是从虚无中产生的。” “虚无?我觉得不好理解。” “其实很好理解。虚无往往可以产生真实。比如爱情,它是一种感觉。所以它是一种虚无的说不清楚的东西。但它可以使你感受到生命的价值,感受到真实的生命。你爱的越深,你感受到的生命越珍贵越真实。” “你又开始骗我了。我不听。” 她捂住了耳朵。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妈妈说这几天要来北京看我。你说让她住在哪里呀?”
“就住在咱们住的地方吧!”
“那你怎么办?”
“我正打算离开北京几天。”“干什么去?”“先不告诉你。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你。”他用神秘的口吻对她说。停了一下,他接着说:
“我走以后,你把我的衣物都收好。千万不要让你妈妈看到。在目前情况下,咱们的事还是暂时不让她知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