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汪海洋匆匆忙忙走出写字楼。因为他刚刚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见他。他快步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就在他发动汽车准备启动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是一部最新款式的彩屏手机。同样的手机他买了两部。一部留给自己，另一部送给了祝美琳。这两部手机的电话号码是连在一起的。一部手机的最后一个号码是8，另一部手机的最后一个号码是9。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电话号码，知道是祝美琳打过来的。
“喂？”
手机刚接通，里面就传来了祝美琳焦急的声音。
“我爸爸要来看我，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汪海洋知道，自从父母离婚后，祝美琳就一直跟着妈妈过，和爸爸的关系不太好，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他怎么跟你联系上的？你来北京后不是一直没有和他联系过吗？”
汪海洋感到有些奇怪。
“是呀！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祝美琳在手机里说。
“是不是他和我妈妈联系上了？从我妈妈那里问来了我的手机号？”
“也有可能。”
汪海洋点了点头。
“不过我觉得，他既然来了，你还是见一见好。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可是我们已经有整整六年没见面了！”
祝美琳气呼呼地说。
“这六年，他对我一直不闻不问，就像没有我这个女儿似的。现在我长大了，他想起我来了，知道关心我了。我真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美琳，这你就说错了！”
汪海洋立刻表示不同看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不疼爱孩子的？虽然他过去做的有些不对，但现在知道错了，亲自来看你。这说明他毕竟还有父母对孩子的疼爱之心。你要不见他，他会感到很伤心的！”
“如果我见他，就等于原谅了他。原谅了他的所有过失。”
祝美琳还是有些想不通。
“如果你是个好女儿，你就应该原谅他。”
汪海洋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天下没有没有过失的父母，天下也没有没有过失的孩子。但亲情胜于过失。正如父母常常原谅孩子一样，孩子有时也应该原谅父母。”
“你就是会讲大道理。那好吧，我就见见他吧！”
祝美琳挂断了手机。
汪海洋放下手机，心里暗暗地想着：这真是一对父女冤家！但愿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从汪海洋和祝美琳相爱并同居后，心里就一直有一种让他忐忑不安的愧疚感。他不是觉得对不起季秀香。因为他和季秀香已经分居了，两人走向最后的分手只是或早或晚的事。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因为他一直想当个好爸爸，也一直在努力当个好爸爸。他可以想象得出，这件事让女儿知道对她的精神打击会有多么大！在他没有爱上祝美琳之前，女儿就是他一生一世的幸福。为了女儿，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他也可以忍受任何痛苦。他之所以一直在表面上维护着这个实际上已经破碎了的家庭的完整，之所以一直在忍受着爱的孤独与寂寞，之所以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男人，唯一的理由就是女儿。他可以不幸福，但他绝对不能让女儿不幸福。女儿的幸福和快乐，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即使在他爱上祝美琳之后，他对女儿的爱也丝毫没有减弱。女儿所需要的一个完整的家庭，他可能再也无法给她了。但是，女儿所需要的一个完整的父亲，他仍然可以不折不扣的给她。所以他希望女儿能够理解自己，更希望女儿能够原谅自己。他在劝祝美琳原谅自己的父亲时，实际上也在劝自己的女儿原谅自己。他现在最怕看到的情况就是：女儿不能原谅自己！女儿非要逼着自己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个了断。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他真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处置？爱情他需要，亲情他也需要。爱情他要负责任，亲情他也要负责任。所以两者他都不愿意放弃，也根本不可能放弃。如果面对两者必择其一的选择，无论出现了什么样的结局，他都会感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汪海洋准时赶到了和女儿约好的见面地点。这是坐落在三里屯酒吧街的一家咖啡屋。汪美琪已经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好了位置。她正在等着他。
“这儿的环境挺不错！”
汪海洋掩饰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边故作镇静地四下打量，一边在女儿对面坐下来。
“这么十万火急把我叫出来，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想你了！”
汪美琪用双手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汪海洋。
“你不觉得这段日子很少来看我了吗？”
“实在没办法，工作太忙了。”
汪海洋抱歉地说。
“就算爸爸欠你的，以后一定加倍还上。别生爸爸的气，好吗？”
汪美琪不说话了。她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汪海洋。她不是用女儿看父亲的眼光看着他，而是用女人看男人的眼光看着他。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来看自己的父亲。汪海洋和祝美琳的爱情故事她已经听说了。作为一个女人，她真的被汪海洋好感动。作为一个女儿，他真的为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情义无价的好男人感到好自豪。正是从这一时刻起，她开始理解自己的父亲了。以前，她只是把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好爸爸来理解。现在，他开始把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好男人来理解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我谢谢你！我不是以女儿的名义谢谢你。我是以女人的名义谢谢你！我是以天下所有女人的名义谢谢你！因为你献给一个女人的爱，正是我们所有女人需要的那种爱啊！
“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了？”
汪海洋被女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显得老。”
汪美琪对他说。
“你看上去好像只有三十多岁，对女孩子还是满有吸引力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拿你老爸开玩笑？”
汪海洋感到女儿话中有话，心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五十岁了。什么吸引力？开玩笑！”
“不，爸爸。”
汪美琪十分认真地说。
“我一点不开玩笑。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所以常常看不到这一点。其实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你的魅力不仅来自你的外表，而且来自你的内心。你是一个让女人一见就能喜欢的男人！”
“你看你，越说越远了，都说到哪里去了？”
汪海洋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的全是真的，一点都不骗你！”
汪美琪继续说着。
“如果你不是我的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说不定我会爱上你的！”
汪海洋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宝贝女儿，你把我约到这个地方，不是来和我谈情说爱的吧？”
说罢，汪海洋顺手指了一下前后左右的一对对情侣，又接着大笑起来。
“爸爸！”
汪美琪打断了他的笑声。
“你能给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吗？”
“爱情故事？”
汪海洋愣住了。他这一生中确实有许多爱情故事。从崔岚岑到季秀香，从章玲到祝美琳。他应该把哪一个故事讲给自己的女儿听呢？但是他一个故事也讲不出来。因为这些故事都是他心中的创伤，他想起来就会心痛。他这一生最渴望的就是爱情，最失望的也是爱情，最绝望的还是爱情。直到今天，直到他认为已经找到了自己所渴望的爱情时，他仍然不敢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去爱，他仍然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想到这儿，汪海洋禁不住满面惭愧。
“你爸爸这一辈子是个庸庸碌碌的人。不仅在事业方面一事无成，在爱情方面也是到处碰壁。既然没有爱情，哪儿来的什么故事？”
“不会吧？”
汪美琪摇了摇头。
“从年轻时代直到现在，你这一生中肯定会遇到不少女人，难道你对她们都没有产生过感情吗？”
女儿的话击中了汪海洋心中的隐痛。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不是没有爱情故事。你只是不想对我说！”
汪美琪感到非常委屈。汪海洋抬起头，用抱歉的眼光望着自己的女儿，仿佛在对她说：我的好女儿，你别再问了！爸爸心里是真的好痛好痛！
“好吧！我不问你那么多了。”
汪美琳好像领悟了他的意思。
“你只对我讲讲妈妈吧！”
“讲她？”
汪海洋没想到女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呀！对我讲讲你和妈妈的故事总是可以了吧？”
汪美琪理直气壮地说。
“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你和妈妈的故事。我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我和你妈妈有什么可讲的？”
汪海洋搪塞着。因为即使是他和季秀香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愿意全部讲给女儿听。因为季秀香是汪美琪的母亲。他有责任替季秀香维护一个母亲的隐私。尽管这个隐私曾经使他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甚至几乎断送掉了他的性命。但母亲终究是母亲。母亲对子女的养育之恩可以弥补她们的任何过失。所以母亲形象必须维护。
“你们总是这样说！”
汪美琪有点想哭了。
“妈妈这样说。你也是这样说。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的事情。因为我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我想知道我的生命是怎么产生的？”
说到这儿，汪美琪的眼中流出了两行热泪。
我们每一个人在面对自己生命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我们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之中都可以感觉到父母的存在。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父母是不可以分开的，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就是我们的生命。因此，父亲和母亲，爸爸和妈妈，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所拥有的生命来说，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他们是不可或缺的。缺少一个，就不会有我们的生命。所以，生命的故事就是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就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这个故事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因为它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美好与自豪。但不幸的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汪美琪恰恰就是这样。其实她非常明白自己的不幸。只是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不幸。但是现在，她准备面对这个不幸了。因为她已经准备面对人生了。因为她已经从爸爸的人生经历中懂得：不管生命的故事是一个美好的故事还是一个不美好的故事，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一定要把美好留给别人。当你使别人的生命变得美好的时候，你才能使自己的生命真正变得美好。
汪海洋默默地把流泪的女儿拉到身边，拿起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知道我和你妈妈的故事了？”
他问。
“我早就想知道了。”
她说。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知道。但我一直不敢问。别人的爸爸妈妈总是亲亲热热的。可你和妈妈从来不亲亲热热。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和妈妈在一个房间睡觉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多高兴啊！当我看到你和妈妈不在一个房间睡觉的时候，我的心里又是多伤心啊！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像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相亲相爱呀！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我一直想问。”
“我和你妈妈的故事非常简单。”
汪海洋对她说。
“我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结婚一年后就有了你。我们这一代人可不像你们这一代人这么复杂。从十七、八岁就开始谈恋爱，谈呀谈，没完没了的谈。”
“可是，当你们决定结婚的时候，你爱她吗？”
汪美琪抬起头望着爸爸。汪海洋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儿。
“你说吧，我一定要让你亲口对我说。”
汪美琪望着他。
“爱还是不爱？我要的是真话而不是假话。”
汪海洋动了动嘴，没有说出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汪美琪对他说。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怕我承受不了。我完全可以承受得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你的女儿。你应该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我。我会理解你的。”
“不爱！”
汪海洋终于艰难地说出来这两个字。听到这两个字，汪美琪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其实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尽管她早就感觉爸爸不爱妈妈。但感觉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一回事。因为直到这一刻汪美琪才真正相信，自己的生命竟然是两个互不相爱的人所给的！可是人们都说生命是爱情的结晶啊！是人们说错了呢？还是爸爸妈妈做错了呢？
“你可以爱，你也可以不爱。”
汪美琪对爸爸说。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不爱妈妈，为什么又要和妈妈结婚？”
汪海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抚摸着女儿的长发，自言自语地说：
“人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就必须结婚。如果不结婚就会受到指责，甚至生你养你的父母也在指责。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办呢？你明明知道结婚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履行一种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可是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继续生活下去，为了那些没有实现的美好愿望，你只能去顺从别人。爸爸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从一场不幸的婚姻开始的。但愿这样的悲剧不要在你身上重演！”
“你所有的不幸难道都和妈妈有关系吗？”
汪美琪吃惊的看着爸爸。
“甚至包括你坐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汪海洋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季秀香，更不愿意借此机会去指责季秀香。因为季秀香也是这场不幸婚姻的受害者。
“你妈妈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妻子，更是个好妈妈。只可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她可能会更幸福。我没有能够让她幸福，这是我感到很抱歉的地方。”
“可是，既然知道在一起不合适，为什么不早一点结束呢？”
汪美琪突然把话接了过来。
“结束？怎么结束？”
汪海洋反问她。
“离婚吗？那你怎么办？那时候你还小。不是失去爸爸，就是失去妈妈。不！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我一定要让你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长大！”
“可我已经受到伤害了！”
汪美琪突然眼泪汪汪的对他说。
“你们知道我从小到大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吗？不错，你们是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开心。我真的很不开心。因为你们不开心。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看到你不幸福，看到妈妈也不幸福，难道我能感觉到幸福吗？”
说到这儿，汪美琪忍不住扑到爸爸怀里哭了起来。女儿的话使汪海洋顿时醒悟了。一场不幸的婚姻真的是没有任何幸存者。父母不能幸福，孩子也不能幸福。自己一直企图不让女儿受到伤害，结果还是伤害了她。想到这儿，汪海洋禁不住热泪盈眶，悔恨无比。他口中喃喃自语：
“美琪，我的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呀！”
“你们不要再拖下去了！”
汪美琪突然抬起头对他说。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拖累你们了。你们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了。”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
“爸爸，你们离婚吧！”
“离婚？”
汪海洋对女儿的这个建议感到无比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建议会从女儿口中说出。
“是的。离婚！”
汪美琪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
“爸爸，你为我付出已经很多，该是女儿回报你的时候了。离婚吧！这样你就可以堂堂正正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去爱了。你需要爱，你也有权利去爱。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着，汪美琪拿起汪海洋那只缺了一根小手指的手放在胸前。汪海洋没有说话，因为激动的泪水已经哽咽了他的喉咙。女儿确实长大了。她已经开始学会理解父母的感情了。她已经开始懂得尊重别人的感情了。这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儿啊！这又是一种崇高的人性啊！他为拥有这样的女儿感到幸福。他为目睹这样的人性感到自豪。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女儿问他。
“你是不是怕失去我？不！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