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祝祥福和崔岚岑离婚不久，就很快和冷梅结婚了。应该说，他不得不很快和冷梅结婚。因为他不能等到冷梅肚子大起来，或者等到冷梅把孩子生下来再去结婚。
在人的一生中，除了留在你脑海中的那几件永远也忘不了的事情之外，你很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其实，人的生命就像一条发源于高山的时间之水，它沿着山谷，沿着平原，沿着那条被岁月切割出来的河道，匆匆忙忙的永不停留的向前流去，一直流入大海，流到它的尽头。所以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生命是用时间来计算的。时间的流逝如同生命的流逝。但是当我们随着时间之水向前流去的时候，当我们日复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候，我们只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却很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只有当我们闭上眼睛回忆往事的时候，只有当我们看到浮现在时间之水中的那几块记忆的礁石的时候，你才会突然发现自己在生命的旅途中究竟走了多远，你才会突然感觉到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真正使你产生感觉的时间其实是很短的。这些保留在记忆中的时间加起来只有多则几天少至几个小时，甚至会少到几分几秒。人的生命，我们每一个人可以反复感受到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真实而有意义的生命，其实就是这么暂短。所以，正如祝祥福与崔岚岑八年的婚姻生活一晃而过那样，祝祥福与冷梅六年的婚姻生活也是一晃而过。因为在平静的生活中，人的记忆就像落入时间之水的沙粒，被不断流动的时间之水冲走了。只有不平静的生活才能在时间之水中留下记忆的礁石。也只有这些记忆的礁石才能让时间之水的流动变得缓慢，甚至停滞。
祝祥福已经和冷梅结婚六年了。他们的儿子祝明明也已经五岁了。这六年，祝祥福再也没有见过崔岚岑和祝美琳，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们。尽管分手的时候女儿岁数还小。在他的思想中，既然崔岚岑把女儿带走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自己当父亲的责任似乎也应该到此为止了，抚养女儿的责任也就似乎应该全部由崔岚岑来承担了。祝祥福是那种事情一过就忘，从来不给自己吃后悔药的人。离开崔岚岑和祝美琳之后，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家庭生活。他觉得这种新的家庭生活挺好，甚至比以前的家庭生活还要好。因为，他和崔岚岑一起生活的时候，由于顾忌到妻子和女儿，不得不对自己的各种恶习有所收敛。所以，这种家庭生活让他觉得很累。和冷梅在一起生活就不同了。冷梅除了向他要钱之外，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概不问，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在外面寻欢作乐了。唯一使他感觉有点不对劲的是，他的这个家越来越不像家了。家里又脏又乱不说。一到晚上，冷梅就跑出去打麻将，直到天亮才回家。他呢？则在酒吧、歌厅、夜总会、洗浴中心这类娱乐场所消磨时光。不是拖着醉熏熏的身子回家睡觉，就是包个小姐在外面过夜。这天早上，冷梅像往常一样从外面打麻将回来。她见祝祥福仍然在睡觉，就上前推了一把。
“起来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上不上班去了？”
冷梅心里正烦着。昨天晚上打麻将，头半夜她的运气挺好，稀里哗啦的赢了不少钱。可是从后半夜开始，她就一直在走背字。不但把赢来的钱全都输了回去，而且连本钱也输掉了。她一气之下，最后一局索性把手上戴的金镯子也摘下来押了上去。她本想一局翻本，把输掉的钱全都给赢回来。可是天公不作美，结果还是输掉了。眼看着牌友赵大妈眉开眼笑的把她的钱和金手镯装进口袋里，她心里气极了。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照着那张老脸狠狠抽两个巴掌，然后再把钱和东西抢回来。
“梅姐，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赵大妈笑眯眯地对她说。
“你现在呀！恨不能抽我两个巴掌，然后再把钱和东西抢回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大妈，你可别这么说。我冷梅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输归输，赢归赢。我可不会翻脸不认帐。”
“得了吧！你当我看不出来呀？你看你这张小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别生这么大气了。玩牌嘛！总得有输有赢。再说了，这只金镯子还不是你从我手上赢过去的？你赢我金镯子那回。我也恨不能抽你两个巴掌，把它给抢回来。得了，咱俩现在谁也别气谁了。总算是扯平了！”
说罢，赵大妈就得意洋洋的扭着屁股走了。赵大妈的话，差点没把冷梅给气昏过去。冷梅心里想，赢了别人的钱和东西不说，还拿风凉话来气人。真是可恶之极！此仇非报不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我不信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好。下回玩牌再见分晓。可想归想，这口气却憋在肚子里出不来。所以她一回家，就冲着祝祥福发开了脾气。祝祥福睁开眼睛，见是冷梅站在跟前大喊大叫，就一把把她推到了一边。
“去！烦不烦人？我还没睡够呢！”
“上班了！到点了！”
冷梅大声叫喊着。
“我今天晚点儿去上班。已经和所里说好了。”
祝祥福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也不行。那你也得马上给我起床！”
说着，冷梅冲上去把祝祥福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
“你想干什么？”
祝祥福气得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你说干什么？”
冷梅叉着腰反问。
“钱呢？”
“什么钱？”
祝祥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你说什么钱？这个月的钱！”
冷梅说着，把一只手伸了出来。
“你不是说今天一早就把钱给我吗？”
祝祥福这才想起来。他是答应过冷梅，今天一早把钱给她。可是他昨天晚上在夜总会认识了一个新来的小姐。当时一高兴，把钱全花在她的身上了。这可怎么办？祝祥福有点为难了。
“你再等等吧！我这段日子手头确实有点紧。”
他不好意思的说。
“等等？我都等了多长时间了？从初一等到十五，你想把我们娘俩都饿死是不是？”
冷梅气得大喊大叫。
“你叫唤什么？你像个过日子的人吗？看你家里弄成了什么样子？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就是赌钱。给你钱也让你输光了！”
祝祥福没理搅三分，索性数落起来冷梅。
“放屁！”
冷梅一听祝祥福的话更来气了。
“我赌钱？你泡小姐就不说了？你别以为骗得了老娘。说实话，你最近又看上谁了？是不是把钱都花在她身上了？”
祝祥福让她说得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知道，冷梅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一旦让她知道了自己和哪个小姐好上了，她肯定会找人把那个小姐教训一顿，直到把人家赶跑为止。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小姐挺不错，自己还没有找到机会把她泡到床上。如果就这样让冷梅赶走了，岂不可惜？
“没有。”
祝祥福连忙解释。
“我最近只是和几个朋友一块玩玩，绝对没有泡小姐。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说着，祝祥福就急急忙忙地穿起了衣服。他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三天不沾腥就想偷嘴吃！告诉你，今天你不把钱给我，就别想出这个家门！”
冷梅一下子挡住了祝祥福的去路。
“不出门怎么行？我把钱放在办公室里了。”
“那我就跟你去办公室拿！”
就在两个人你推我搡吵吵嚷嚷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祝祥福乘机推开冷梅，拉开了房门。可是他向门外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崔岚岑带着祝美琳站在门口。
尽管接近四十岁的年龄，但崔岚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眼角上添了几道细细的皱纹之外，她还是像过去那样洋溢着一种成熟沉稳的让人内心感到无比安详的女性美。祝美琳今年已是十三岁。她再也不是那个刚刚开始懂事的小女孩了。她的胸部微微凸起，苗条秀丽的身材已经开始显露出少女的线条。只是那张天生丽质的脸庞尚未完全脱去稚气。她偷偷地看了祝祥福一眼，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祝祥福突然看到她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崔岚岑大大方方地笑着对他说：
“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她一直想看看你。我想，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所以就带她来了。另外，有个事情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下。”
“那你们就进来吧！”
祝祥福闪开身，让她们进了屋。冷梅一见是她们，立刻把脸搭拉下来。她生气的瞪了祝祥福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回到卧室，呯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别理她。咱们去客厅坐吧！”
祝祥福把她们领进客厅。崔岚岑四下打量着这熟悉的房子，摸了摸熟悉的家具。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些似乎早已忘却的时光又一幕接一幕地浮现在眼前。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和女儿一起生活，仿佛忘掉了自己生活中曾经出现过一个男人。她曾经和这个男人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一段虽然不是十分理想但又令人难忘的美好时光。但是，当她重新回到这个早已被她遗忘的家，看到过去那么干净整齐的房间被弄得如此脏乱不堪的时候，不禁感到一阵阵心酸。难道她对这个男人仍然缘分未尽吗？难道她对这个家还有一丝牵挂吗？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伤心？
“美琳长高了。越长越漂亮了！”
祝祥福把女儿拉到跟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
“美琳，还没叫爸爸呢！叫声爸爸！”
崔岚岑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想让多年没见爸爸的女儿和爸爸亲热一下。祝美琳没有说话。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六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爸爸，她无数次地梦见过爸爸，她多么希望重新回到爸爸的怀抱啊！可是当她真的见到爸爸，那个在心里叫了千遍万遍的声音却叫不出口了。
“祥福，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崔岚岑见时间不多了，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把那件自己已经考虑很久的事情提起来。
“你说吧，什么事情？”
祝祥福很爽快的答应着。
“我想把美琳留在这里。让你带她一段时间。”
“为什么？”
祝祥福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崔岚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为我现在的工作太忙了。经常出差不在家。实在没有时间来照顾这个孩子！”
“不行！”
崔岚岑话没说完，冷梅就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气急败坏地冲进客厅，站在祝祥福身边说道：
“祥福也忙得不得了，也是经常不回家。再说，我们已经带着一个孩子了。”
崔岚岑没有理她。她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叠钱，递给祝祥福。
“这是五千块，你先拿着。就算是美琳的学费和生活费吧！什么时候花完了，什么时候再找我要。”
冷梅眼睛一亮，马上从祝祥福手里把钱抢过来。
“这个嘛！”
她皮笑肉不笑的对崔岚岑说：
“大姐，你就把钱放在我这儿好了，孩子我来带。他忙没时间，我来替他照顾孩子。反正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祝美琳默默地坐在一条小河边。她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带她到这里来捉鱼。她把手伸进滑溜溜的石头下面，每次总是能够摸到几条活泼可爱的小鱼。她把小鱼放在玻璃瓶里，带回家里养着。过了几天，小鱼死掉了。她伤心地哭起来。爸爸就又带她来捉鱼。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养不活，可是她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捉。也许，她喜欢的并不是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而是和爸爸一起光着脚，跳到冰凉的河水里尽情地玩耍。她回到爸爸身边已经有两个月了。她多么希望爸爸再带着她来捉鱼，多么希望重温童年的快乐时光啊！可是这一切，就像脚下的河水一样悄悄地流走了，而且永远也流不回来了。她梦寐以求的爸爸，那个给她生命给她亲情的令她无比崇敬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使她感到陌生而遥远。他每天回家都会把弟弟抱起来，亲了又亲。可是他从来没有抱过自己。她多么想对他说，抱抱我吧，爸爸！她知道，爸爸再也不会抱她了。因为爸爸已经把对她的爱，全都给了弟弟。她嫉妒弟弟，更恨他的妈妈。她觉得，是这两个人抢走了爸爸对她的爱。弟弟住在她住过的房间里，睡在她睡过的床上。而她，只能像个外人似的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弟弟的东西她一个都不能动，弟弟吃剩的饭菜却全要她来吃。可是爸爸对这一切竟然不闻不问。想到这儿，她默默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天渐渐地黑下来了。祝美琳开始慢慢地往家走。离家越近，她就越不愿意走进这个家。但是，她还能到哪里去呢？妈妈远在新疆。除了爸爸，她在这个县城里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她有点想妈妈了。其实，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妈妈。但是看到妈妈没黑没白的忙，既要忙工作，又要忙着照顾自己，她心里也好难受。为了给妈妈减轻一些负担，她才同意回到爸爸身边。所以，她不敢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妈妈。因为一旦妈妈知道了她现在的情况，再苦再累也会马上赶过来把她接走的。
“怎么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
冷梅正在卧室里陪儿子玩。听见祝美琳回来了，立刻凶巴巴的问了一声。她见祝美琳没回答，就接着说：
“饭在厨房里。自己吃去吧！听着，吃完饭把碗洗了！”
祝美琳走进厨房，只见水池里放着一大堆脏腕。打开锅盖一看，又是弟弟吃的剩饭。她一赌气，转身来到客厅坐下。
“你怎么回事？怎么不吃饭？”
冷梅听声音不对，便走过来问她。
“我不饿。”
祝美琳气鼓鼓地说道。
“是不饿？还是嫌饭不好？”
冷梅斜着眼睛看着她。
“你当你是谁？你是家里的大小姐吗？告诉你，这个家里没有你这号人！是你妈妈求着我，我才把你留下的。别觉得自己挺不错的。不吃活该，饿死拉倒！”
说完，她就扭着屁股走开了。祝美琳气得哭了起来。她追着冷梅问：
“我爸爸在哪里？”
“他今天值夜班，不回家。”
冷梅带搭不理的说。
“我找爸爸去！”
“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走了就别回来！”
祝美琳像疯了一样跑出家门。她一边跑一边哭。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终于跑到爸爸上班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
祝祥福正在派出所值夜班。他看到祝美琳哭哭啼啼跑来，感到很奇怪。
“怎么，谁欺侮你了？”
祝美琳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祝祥福笑了起来。
“不就是没吃饭吗？我带你吃饭去！”
祝祥福带着女儿来到派出所旁边的小饭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碗饭，坐在女儿对面看着她吃。祝美琳大口大口地吃着，心里美极了。她偷偷看了爸爸一眼。只见祝祥福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心里想：还是爸爸对自己好。刚才受的一肚子委屈一眨眼全都没有了。吃完饭，祝祥福问女儿：
“怎么样？是自己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祝美琳紧紧拉着爸爸的手。看着女儿一脸坚决的样子，祝祥福只好说：
“好吧，你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吧。不过我这里可只有一张床！”
这一夜，祝美琳和爸爸挤在一张床上睡。她躺在爸爸怀里，听着爸爸咚咚的心跳声，感到幸福极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了一条漂亮的红裙子，和爸爸一起走在大街上，人们都向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第二天早上，她把这个梦告诉了爸爸。祝祥福笑着对她说：
“我正想给你买一条好看的裙子呢！今天下班后，我到学校接你。先带你买裙子，然后再一起回家。好吗？”
“太好了！”
祝美琳高兴地跳了起来。
这是两个月来祝美琳感到最幸福的一天。生活真的很奇妙。它让你受到许许多多委屈之后，突然有一天把所有的幸福都给了你。几乎让你幸福的承受不了。祝美琳此时正是这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因为眼前的情景竟和梦里一摸一样。她牵着爸爸的手，穿着刚刚买来的一条漂亮的红裙子，得意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都向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父女双双把家还呀！”
祝美琳和爸爸刚踏进家门，冷梅的冷言冷语就迎面飞了过来。
“没钱给我和儿子，倒有钱给女儿买裙子。你怎么不给我买一条裙子呢？”
没等祝祥福开口，祝美琳就冲上去指着她的鼻子说：
“你管不着。我花的是我爸爸的钱，又没有花你的钱！”
“你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让花才能花，不让花就不能花！看把你臭美的！把裙子给我脱下来！”
说着，冷梅就扑上来撕裙子。祝美琳气极了，举起小手照着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祝祥福看到这情形，一个大步跨过来，像老鹰捉小鸡似的的把女儿提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夜深了。祝美琳躺在沙发上轻轻哭泣着。她伤心极了。她没想到幸福的一天竟然是这样结束的。她摸着膝盖上的伤口，摸着被撕破的红裙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她悄悄爬起来，打开台灯。她想给妈妈写一封信。她再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她想回新疆。她想回到妈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