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爱情早就衰老了
烈烈长风,滚滚狂沙,皑皑白雪,青青牧草。没有到过新疆的人,很少能够真正体会到祖国山河的辽阔和壮美。在这六分之一的国土上,有高耸如云的冰峰,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有一望无际的沙海,有荒芜人烟的戈壁,有碧水连天的湖泊,有滔滔不绝的江河,有瓜果飘香的绿洲,有水草丰美的牧场。这里既有苍凉空旷犹如壮士情怀的北国风光,这里又婉约温柔好似多情女子的江南景色。这里既有西出阳关俯拾皆是的华夏文化,这里又有丝绸之路耳濡目染的异国情调。这里既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战场,这里又是不似他乡似故乡的家园。这里让你壮怀激烈。这里让你回肠荡气。这里让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里让你不屈不挠可歌可泣。一支西行的列车,把汪海洋送到了这里。
汪海洋曾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不怕死。他也想死。他不怕死并不是因为他不珍惜生命。他热爱生活。他也珍惜生命。但他认为理想比生命更重要。如果理想的追求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会毫不畏惧。当年他在八卦台上奋身一跳,正是出于这样的动机。他想死是因为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崩溃了,他已经看不到活着的任何意义了。作为一个自认为对社会对国家没有用的人,他一天都不愿意活下去。但是,生活的逻辑与思维的逻辑往往是不一致的。怕死和不想死的人往往难逃一死。不怕死和想死的人又偏偏会活下去。汪海洋恰恰就是这样。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汪海洋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华胥市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审判大会现在开始!”
随着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挤满观众的万人体育馆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把犯罪分子押上来!”
扩音器中一声令下,体育馆内立刻响起了一片脚镣声。汪海洋被两个武警押着走在队伍中间。刺眼的灯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几个月来的肉体折磨和精神打击已使这个体格强壮得硬汉子变得形同枯槁。当汪海洋和其他犯罪分子在主席台下站成一行之后,扩音器里又传出了一个声音:
“现在宣读对犯罪分子的判决书!”
站在扩音器前面的人开始一份接一份的宣读判决书。但汪海洋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觉得头昏眼花,两耳发出阵阵耳鸣。就在他几乎站不住得时候,身后的武警扶住了他,小声说道:
“注意听!正在读你的判决书呢!”
这时,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扩音器传了过来。
“被告人汪海洋……于1990年5月20日晚7点30分在华胥宾馆贵宾厅与中共华胥市委前任副书记刘凯同志吃饭时,乘其不备,用拳头猛击其头部。导致被害人颅骨骨折,因脑血管破裂当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本应从严惩处。但因其犯罪情节较轻,认罪态度较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汉高祖刘邦在率兵攻入秦王朝的都城咸阳后,曾与咸阳父老约法三章:杀人处死,伤人及盗抵罪。由此可见,杀人处死似乎是一条千古不变的罪与罚的基本法则。这条法则实际上是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标志。因为它体现了对人的尊重,体现了对人的生命价值的认识,体现了在生命价值意义上人与人的平等思想。因此,这条法则也构成了人类一切法制思想的起源。我们现在的任何一条法律,几乎都可以在这条法则中找到其合理解释。但是,现代刑法对杀人罪的处罚却于与这条古老的法则略有不同。首先,在杀人动机上,现代刑法将杀人罪分为故意杀人罪和过失杀人罪。其次,在量刑上,现代刑法不仅要考虑犯罪后果,还要综合考虑犯罪动机、犯罪情节、认罪态度等因素。这种综合考虑,既体现了对被害人的尊重,也体现了对被告人的尊重。不言而喻,这种尊重被告人的法制思想与古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凡是杀人者一律处死的做法相比,是一个明显的历史进步。汪海洋之所以犯故意杀人罪而没有被判处死刑,正是得益于这样一个历史进步。这个历史进步使汪海洋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了下来。这是汪海洋没有想到的事情,也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判决就是判决,它是不可改变的。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除非你的上诉被接受。否则它就必然被执行。所以不久以后,汪海洋就和高亮及许多其他犯人一起被押上了一支西行的列车。
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和一九一七年的十月革命,是上个世纪初期相继发生的中国和俄罗斯这两个相互接壤的重要国家中的两个重要的历史事件。辛亥革命前的中国和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在许多方面是不同的,但在许多方面又是相同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发配新疆和流放西伯利亚都意味着一种仅仅次于死刑的严重刑罚的同义语。因为在上个世纪初期,中国的新疆和俄罗斯的西伯利亚除了少数有人居住的地区之外,几乎都是尚未开发的荒凉不毛之地。那里生存条件极为恶劣,除了少数生命力极强的生物,绝大部分生物都不可能存活。让人在那样一个地方像野兽一样苟且偷生,与让它死掉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历史发展到今天,正像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一样,中国的新疆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现代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已经扩大了人类的活动空间,尚未开发的荒凉不毛之地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但是与这两个国家的其它地方相比,这两个地方仍然属于开发程度不高的落后地区。历史是有遗传性的。不管后来的人们如何试图跳出历史的窠臼,但是他们似乎总是摆脱不了前人留下的一些思维定式。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不断开展的“严打”活动中,劳改部门为了配合形势的需要,在新疆地区新建了许多劳改农场用来关押内地犯人。坐落在新疆库尔勒地区的博斯腾劳改农场就是这样的一个劳改农场。汪海洋就被关押在这里。
但是,时代毕竟不同了。今日建在新疆的劳改农场与昔日的发配新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昔日被发配到新疆的犯人,是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生存条件的。你必须自己去创造生存条件。如果你创造不出来生存条件,那么你就只能死亡。所以,昔日被发配到新疆的犯人能够活下来,完全是一种侥幸。或者是因为你被发配的那个地方生存条件比其它地方略好一点,或者是因为你的生存能力比其他人要强一点。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原因。今日建在新疆的劳改农场则有所不同。这是因为,劳改农场的建立事先都经过了严格的选址过程。选址主要考虑两个重要因素。一个因素是要远离人口密集地区,另一个因素是要具备较好的生存条件。博斯腾劳改农场的建立就是这样。首先,博斯腾劳改农场离人口较多的库尔勒市比较远。这里只有一条通过库尔勒市的公路。除了这条公路外,要想离开这个地方几乎无路可走。因为,这个地方被浩瀚无垠的塔什拉玛干大沙漠所包围着。走进这个沙漠就意味着走进死亡。所以,劳改农场只须在这条公路上设下一个关卡。这里的犯人就全部无路可逃了。其次,博斯腾劳改农场距离新疆第一大淡水湖博斯腾湖不远。博斯腾湖畔有一片水草丰美的辽阔牧场。这片牧场被划归了博斯腾劳改农场。这就为这里的犯人提供了较好的生存条件。所以,博斯腾劳改农场名为农场,实为牧场。因为除了场部附近有少数农田之外,这个农场的主要经营项目是畜牧业。这个农场的绝大部分犯人都在从事各种各样的放牧活动。由于放牧活动需要有一定的流动性,所以,这个农场对犯人的监管方式也极为特殊。他们只是在冬季才把所有的犯人集中起来进行监管。每当春天来临,犯人们便两人一组赶着各自的牛群、羊群、马群驻扎在各自的牧场上。而狱警们则定期穿行在这些不同的驻扎点上,对这些犯人们进行巡回监管。这样一来,博斯腾劳改农场的犯人们每年就有了差不多大半年被他们称为自由的时间。尽管这种自由仅限于跟他们的牛群、羊群、马群自由自在的呆在一起。但这毕竟也是一种自由,而且是一种难得可贵的自由。因为他们可以面对蓝天白云,青青牧草。可以像自己的牛群、羊群、马群那样自由自在的享受大自然所赋予每个生命的生存权利。
汪海洋一来到博斯腾牧场就被分配到牧马队。每到春天,他就和高亮一组赶着马群来到自己的牧场。他们的牧场是离博斯腾湖最近的一个牧场。越过一个小山包就可以望见远处的博斯腾湖。这个小山包是汪海洋的领地。这并不是因为汪海洋对这个小山包宣布了主权,也并不是因为他的主权得到了世界各国的正式承认。而是因为这个小山包从来就没有人来过,也不会有人对这个没有任何开发价值的不毛之地产生占有欲。因为它除了碎石、泥土和一些勉强钻出泥土的灌木和杂草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但汪海洋最喜欢的也恰恰就是这个地方。每天清晨,他把马群赶到牧场之后,就会躺在这个小山包上仰望着蓝天白云。这时候,他会感到自己的心里非常平静,会感到自己远远的离开了人世的烦恼,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有时候,草丛里的飞虫会落到他的脸上,在他脸上轻轻爬动着,和他亲近着。他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小生命。因为它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并不惧怕接近自己,并不惧怕因为接近自己而玷污了它的身体和灵魂。它只想接近一个生命。这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交流和沟通。他想,假如有一天我死了,我就要埋葬在这个地方,永远也不离开这些曾经爱过他的小生命。汪海洋是准备终老在这个地方的。因为他判的是无期徒刑。无期也就意味着直到死亡。直到死亡,社会对他的惩罚才能结束,他的灵魂也才能得到安息。因此,汪海洋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墓地。他的墓地就是这个小山包。一个活着的人天天躺在自己的墓地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恐怕只有汪海洋才说得清楚。他可以体验到死亡的感觉。死亡是一种永恒的平静。但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结束。当你变得泥土之后,你的身上会长出灌木,长出杂草,仍然会飞出许许多多的飞虫。他们仍然会和你亲近着。它们在亲近着你的生命。由于汪海洋不想让别人来破坏他的感觉。所以他和高亮分了工。他把艰苦的牧马工作留给了自己,而把做饭、打扫马厩和留守驻扎点的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留给了高亮。这样,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高亮前来替换自己看管一下马群,他几乎整个白天都可以一个人躺在小山包上。就这样,汪海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博斯腾劳改农场整整度过了十年时间!
在这十年中,汪海洋经历了从炼狱到地狱的罪与罚的过程,在但丁的《神曲》中,人在进入地狱前会路过一个名叫炼狱的地方。在那里,那些生前犯罪的人会因为生前所犯下的罪名不同而忍受各种不同的折磨。偷窃的人会被不停地砍去手臂,杀人的人会反复被杀。在经历了种种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之后,这些罪人们才被送往地狱,送入永恒的惩罚之中。汪海洋曾经为自己成为罪人,成为被社会抛弃的人感到万分痛苦。这说明他仍然处在炼狱之中。只有当他不再感到痛苦的时候,只有他开始承认自己是一个罪人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的时候,只有他开始像其他罪犯一样在社会的惩罚下苟且偷生的时候,他才真正的进入了地狱。汪海洋曾经因为内心痛苦而想死,现在则因为不再痛苦而想活。他想活,只是因为不想像一个人那样去活,不想像以前那样去活,只想像一个普通的生命那样去活。比如像那只跳到他脸上的小飞虫那样去活。因为他觉得,即使那样活着,生命也是有意义的。因为生命与生命是能够相互亲近的,是可以相互理解的。不管你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只要你活着,你就会给其它的生命带来快乐。即使你死去,你也会给其它生命留下快乐的回忆。所以,他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自然界中那些与人不同的生命活着,为了那些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罪人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生命的生命活着。所以在汪海洋的潜意识中,作为一个人的汪海洋,以前的汪海洋早就死了,早已进入了地狱。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了。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新的生命,或者说已经经历了一个生命的轮回。他现在是用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看着自己看着别人看着这个世界。
这天晚上,汪海洋赶着马群回到驻扎点之后,看到了季秀香寄来得一封信。季秀香在信上说:
“海洋:你好!寄来的《宏观经济学教科书》译文手稿已收到。我正在托人找关系,争取尽快安排出版。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翻译的《微观经济学教科书》出版后受到专家的好评,听说已被国家教委列为全国高等院校财经专业的指定教材。此书的稿费已按你的要求以女儿名义存起来,作为她将来上大学的学费或结婚时的开销。你在来信中说,《法制日报》通过劳改农场向你约稿,让你写一篇认罪服法重新做人的体会文章,你没有写。因为你不想写奉命文章。我通过朋友打听了一下,《法制日报》的这篇约稿来头不小。因为最近国务院正在筹备召开全国劳改工作会议,准备表彰一批劳改工作先进单位和个人,同时也准备在劳改犯人中树立一批认罪服法重新做人的先进典型。据说,成为先进典型的劳改犯人很可能会获得减刑待遇。你们劳改农场实际上已经把你的事迹汇报上去了。作为一个出身知识分子的劳改犯人在劳改过程中仍然能够用自己的知识来回报社会,这样的事例在全国只有你一个。所以在国务院有关领导那里非常受重视。《法制日报》实际上是奉国务院有关领导的指示向你约稿。所以我认为,这篇文章你不写不行,非写不可。因为这篇文章关系到两件大事。一件大事是你们劳改农场能不能成为全国劳改工作先进单位的问题。因为你的事迹在你们劳改农场的汇报材料中占有很大比重。如果你的事迹被肯定了,你们劳改农场的工作成绩就被肯定了。另一件大事就是你能不能成为全国劳改犯人先进典型的问题。因为这篇文章你不写,肯定会上上下下得罪一大批人,你的先进典型肯定就当不成了。我知道你并不想当什么先进典型,但此事关系你的减刑问题。我通过努力,你的减刑问题有关部门已经基本上同意了,但问题是减多少年?二十年?十五年?十年?我当然希望你一下子就减到十年。这样你马上就能出来了。但是根据政策规定,有关部门只能给你减刑到二十年,连十五年都减不到。所以你现在必须拿到特殊政策。如果你能当上全国劳改犯人先进典型,这个特殊政策肯定就会有了。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好好想一下。最好抓紧时间把文章写出来。你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和孩子们都很好。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望并照顾他们。我和女儿也很好。我们都非常想念你。美琪给你写了一封信,还附了一张照片。随信寄去。望安!妻:秀香。”
读完季秀香的信,汪海洋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翻译《微观经济学教科学》和《宏观经济学教科书》这两本国外经济学名著的目的既不是为了什么回报社会,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减刑创造条件。他只是想对女儿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因为他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社会已经永远剥夺了他抚养女儿的权利和责任。但他并不想彻底放弃这个权利和责任。因为他爱自己的女儿。他要让自己的女儿知道,无论他离她多么远,无论他是否和她生活在一起,他仍然是她的父亲,他仍然会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他仍然会把自己的父爱毫无保留的献给她。所以,他就在一盏油灯下,在艰苦劳作一天后,在其他犯人入睡之后,夏天忍受着炎热和蚊虫的叮咬,冬天忍受着寒冷和风雪的侵袭,用惊人的毅力披星戴日艰苦奋斗三年翻译了两百多万字的书稿。他想用着两部书的稿费,为女儿存一笔钱。供女儿将来上大学和结婚时使用。可是现在,事情已经给弄到了如此荒唐的地步。劳改农场用他的所谓事迹向上邀功请赏。他呢?则不得不写一篇自吹自擂的文章,以便使得自己变成一个先进典型。再用先进典型的帽子去给自己争取减刑的特殊政策。这个社会真是让人很难理解。当你非常看重名誉地位的时候,它偏偏不给你。就是给了你也有可能随时抢回来。可是,当你根本就不想要任何名誉地位的时候,它偏偏要给你。你不要还不行。汪海洋越想越觉得哭笑不得。
汪海洋放下妻子的信,拿起了女儿的信。女儿的信装在一个小信封里。他拆开这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了女儿寄来的信和照片。他先拿起照片看了一下。这是女儿穿着练功服在练功房里练习舞蹈动作的照片。女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美丽动人的少女。那飘逸的长发,那俊俏的面孔,那婷婷玉立的身材,让汪海洋看得热泪盈眶。听说女儿一直在学习舞蹈,舞跳得很不错,曾经拿过全市舞蹈大赛的一等奖。汪海洋看完照片,看起了女儿的信:
“爸爸:你好!好想你。自从你走后,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想你。一开始,想起你我就会悄悄地哭,我就会悄悄对自己说:我要爸爸!你给我爸爸!后来,我不哭了。如果是晚上,我就会拉开窗帘。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在想,那颗最亮的星星肯定是你!你一定也在看着我。如果是早晨,我就会面对朝霞。我在想,那最灿烂的一道霞光就是你!你把新的一天和新的希望送给了我。爸爸,今天是我离开你整整十年的日子。你还记得这个日子吗?我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在窗外的小树上刻一道痕迹。现在这颗小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爸爸,你已经有十年没有抱我了,没有亲我了!我多么想让你抱我亲我啊!十年了。我少了你多少拥抱少了你多少亲吻啊!可是我并不怨你。因为你给我的爱一点也不少。你给我的爱是不能用拥抱和亲吻来计算的。这是一个最苦难深重的爸爸用最艰难困苦的方法献给女儿的爱。女儿永远都忘不了,永生永世都不忘了。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看到这儿,汪海洋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两眼变得模糊了,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
“洋哥,咋回事儿?怎么看着看着信哭了起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高亮在一边关心的问。
“没有。家里挺好的。我是高兴啊!”
汪海洋擦了擦眼泪,拿着信继续看下去:
“爸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可以谈恋爱吗?有一个男孩子在追我。他叫黄源源。和我同岁。我也挺喜欢他的。他人长得挺帅,他将来想当电影演员。我和他约好了。高中毕业后,我们一起报考北京的中央艺术学院。他学影视表演,我学舞蹈。将来一起在北京工作。可是妈妈不同意。妈妈说我现在太小,不应该这么早就交男朋友。妈妈也不同意我考艺术院校。他说我应该考名牌大学,将来从政。可是我只喜欢跳舞,不喜欢从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呀?你帮我拿个主意吧!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听你的。亲你胡子扎扎的脸!女儿:美琪。”
看完信,汪海洋托着头躺在土炕上,望着那盏一闪一闪的油灯,身旁的高亮已经睡着了,正在发出沉重的鼾声。这是一栋两间连在一起的土坯房子。外屋烧水做饭,里屋吃饭睡觉。在这栋土坯房子旁边,是一栋土坯盖起来的又高又大的马厩。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仍然可以听到从马厩里传出来的马匹吃草料和打响鼻的声音。汪海洋在这样简陋艰苦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已经生活了十年之久,时间过得真快呀!汪海洋心里想:女儿已经长大了,开始懂得谈恋爱了。转眼之间又是一代人。而自己呢?是不是已经老了?是不是已经老得再也唤不起任何激情了?回想年轻时代,自己曾经为了追求真正的爱情而不惜粉身碎骨纵身一跳。现在,自己还有没有这样勇气呢?不。他摇了摇头。不会再有爱情了。因为不会再有人爱我,我也不会再去爱任何人。因为早在爱情开始之前,爱情就已经结束了。我的爱情早就衰老了,它比生命衰老的更早。
起风了。这是从千里之外横扫过来的大漠之风。它掀动着博斯腾湖的湖水,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波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