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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只打坏人不打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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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副书记这些天来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汪美琪的失踪,本来是一件偶然发生的看起来似乎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可是发展最后几乎把自己卷了进去甚至险些危及到自己的政治生命。想起来,额头上就禁不住渗出一阵冷汗。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完全弄清楚了。罗勇绑架汪美琪的目的,是为了让季秀香伤心,让季秀香伤心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季秀香的暧昧关系,想用这种办法来报复自己。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桩即将曝光的丑闻重新掩盖起来。但是自己的马脚已经露出了。审讯罗勇的办案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虽然有关部门已经销毁了原来的笔录,并且按照他的意思重新改正了笔录。但是关于他和季秀香之间的暧昧关系的风言风语已经开始悄悄流传起来了。一旦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汪海洋耳朵里,或者一旦汪海洋了解了罗勇一案的内幕,已经平息的事情就会被重新折腾起来,甚至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轩然大波。

    自从人类的婚姻家庭制度进入一夫一妻制以来,奸夫与合法丈夫就构成了一对非常有趣的矛盾。一方面,成为奸夫的人可能就是一个合法的丈夫。在这种情况下,他既拥有一个合法的妻子,也非法地占有了别人的妻子。另一方面,作为合法丈夫的人绝对不能允许奸夫的存在。因为一旦允许奸夫占有自己的妻子,他的合法性事实上就不存在了。奸夫与合法丈夫的对抗常常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当奸情被掩盖起来的时候,奸夫是强者,合法丈夫是弱者。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合法丈夫可能会对奸夫有所怀疑,但奸夫仍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对奸夫只能是无可奈何。但是当奸情被揭露出来的时候,奸夫就变成了弱者,合法丈夫就变成了强者。因为奸夫不但面临着舆论的谴责,而且面临着法律的制裁。在这种情况下,奸夫最害怕的人就是合法丈夫。因为只有这个人才有权利置自己于死地。刘副书记目前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所以他目前最害怕的人就是汪海洋。

    刘副书记作为一个在中国官场摸爬滚打将近三十年的老政客,非常清楚中国官场的为官之道。在中国官场上,如果一个官员在政治上没有什么问题,那么要想把他搞下去只有两个理由。一个理由是金钱,另一个理由就是女人。所以,任何一个中国官员除了必须在政治上小心谨慎之外,还必须确保在金钱和女人这两个方面都无可挑剔。当然,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一样,每个官员也有自己的隐私,而且这种隐私无一不和金钱与女人有关。但是问题在于:有些人的隐私始终是隐私,没有任何人知道。有些人的隐私则由于偶然原因被别人知道了,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所以,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有隐私,而在于怎样保护自己的隐私。因此,凡是能够在中国官场步步高升的人,绝对都是保护隐私的高手。令人遗憾的是,中国官场的制度设计为保护每个官员的隐私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所以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敢保证自己的隐私永远不会暴露,除非他根本就没有隐私。这是因为,中国官场鼓励群众越级上访和举报。一旦接到群众的上访和举报,纪检监察部门就会出面调查。虽然有些调查最后会不了了之。但最终会给那些想把自己搞下去的政治对手留下把柄,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利用这些把柄置自己于死地。所以当官难啊!别看这些人在官场上风风光光,但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刘副书记刚刚被市委书记叫去谈工作。在谈话过程中,市委书记顺便问了一下罗勇绑架案。他说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司机要绑架季秀香的孩子?还问这件事情和他本人有什么关系?虽然市委书记并没有流露出重新审理这个案子的意思,但他总觉得市委书记话里有话。因为他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对他在那场革命运动期间的表现是极其反感的。而且曾向中组部提出,此人不宜继续留在市委领导班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后,刘副书记闷闷不乐的坐在那张宽大的写字台前。他在想,是谁让市委书记知道了那么多情况?公检法的第一把手可都是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亲信呀!难道是汪海洋吗?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把他安抚住。否则,一条小鱼掀起的风浪也可能会掀翻他这条大船。可是,怎样才能把汪海洋安抚住呢?正想着,秘书进来交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市委组织部报上来的公派美国哈佛大学管理学院进修的候选人名单。按照中组部规定,我市今年只有一个名额。这名公派进修人员必须是中共党员,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年龄四十岁以下,具有副处以上职务或副研究员以上职称,并且是局级干部的考查培养对象。市委组织部已从全市各单位挑选了二十名候选人,由您做最后决定。”

    秘书向他简要地汇报了一下情况。

    “你把文件放在这里吧!”

    刘副书记点了点头。秘书走后,他顺手拿起文件,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了他的眼睛:汪海洋!他仔细看了起来:

    “汪海洋,男,汉族,华胥市人。一九五四年四月十六日出生。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华胥军区警备一师入党。一九八二年二月在华胥大学经济系毕业,获经济学学士学位。一九八七年九月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系毕业,获经济学硕士学位。现任华胥市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兼在职博士研究生。著有《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若干问题探索》专著,荣获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九九零年度中青年经济学家著作奖。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有关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的论文曾引起中央领导同志高度重视……。”

    刘副书记看到这里,眼前突然一亮。他总算找到安抚汪海洋的办法了!

    华胥市唯一一座五星级宾馆华胥宾馆贵宾厅这天晚上显得格外热闹。因为市委刘副书记正在这里大摆筵席。一张巨大的红木雕刻的十二人圆桌摆在中央,桌上陈列着各种精美的餐具和一道道珍馐美味。两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侍立在旁边,随时照料着正在用餐的客人。坐在主宾席上的刘副书记心情显得特别好。他满面红光,热情款待着在场的每一位客人。这些客人是华胥市社会科学院的院长、副院长、党组书记们,经济研究所的所长、副所长、总支书记们,以及汪海洋、季秀香、汪美琪一家三口。

    “今天请大家一起吃饭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为汪海洋、季秀香、汪美琪一家三口压惊。祝贺汪美琪虎口脱险,平安归来,一家三口重新团圆。另一个目的嘛,海洋是一个优秀的党员干部和青年知识分子,是我们华胥市的杰出人才。你们各位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一定要好好培养!”

    刘副书记环顾四周,拿着官腔来了一个开场白。汪海洋把脸扭向一边。他讨厌看见这个人,也讨厌听见这个人的声音。这顿饭他本来是不想来吃的。但院里和所里的领导一定要让他来,季秀香也非逼着他来。所以他只好来了。可是他心里感觉非常别扭。他一声不吭的玩弄着手中的筷子。心想,如果这是一把利剑,应当从哪个角度刺入坐在对面的那个仇人的喉咙?就在他想象着一个他非常愿意看到的决斗场面的时候,季秀香和刘副书记应酬的笑语及满屋子的谈笑声,像无数部机器同时发出的嘈杂的轰鸣声,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他心里烦极了,真想让多余的人都马上离开,只留下他和刘副书记手持利剑面对面的站在这里。

    “现在我当众宣布一个好消息。”

    刘副书记看了汪海洋一眼,得意洋洋的说。

    “经市委常委讨论决定,派汪海洋同志赴美国哈佛大学管理学院进修一年。这是中组部给我市培养后备干部的指标,全市只有一个名额!”

    刘副书记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响起了热闹的掌声。可是鼓掌的人突然发现,汪海洋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海洋,你怎么了?”

    季秀香轻轻捅了一下坐在身边的汪海洋。汪海洋这才如梦方醒。原来他刚才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听到刘副书记在说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呀?赶快谢一下刘副书记!”

    季秀香对他说。

    “是呀!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要好好感谢刘副书记才对!多亏他的关照!”

    旁边的人也在七嘴八舌的说着。

    “什么事?”

    汪海洋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

    “闹了半天你没听见呀?”

    季秀香又气又急的说。

    “刘副书记说市里已经决定派你到美国哈佛大学管理学院进修。这是中组部下来的指标,全市只有一个呀!”

    汪海洋抬起头来,两眼紧紧地盯着刘副书记。他从刘副书记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这个打着市委副书记招牌的奸夫打算和自己做一笔肮脏的交易。让自己去美国进修,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霸占自己妻子了。顿时,他满腔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汪海洋是这样一种人。他可以忍受一切侮辱,但绝对不能忍受对自己人格的侮辱。不管他是否爱着季秀香,只要季秀香仍然是他的妻子,他就必须对自己的妻子负责,他就不能用妻子的名声来为自己换取名誉地位。所以,他被刘副书记提出的这个交换条件极大的伤害了自尊心。他恨不得站起身来,把这张桌子掀翻,狠狠地扣在姓刘的身上。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当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当着他的各位领导,他必须忍耐,必须把这口气吞到肚子里。于是他站起来,提起一瓶白酒大口喝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把酒瓶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大声喊着:

    “高兴!真高兴!”

    刘副书记把汪海洋给想错了。自从汪海洋知道了他和季秀香之间的暧昧关系,他就应该尽量躲着汪海洋,不要再去招惹汪海洋。因为汪海洋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抚。汪海洋已经自己安抚好了自己。尽管妻子的行为让他感到耻辱,但是为了孩子他打算继续承担对家庭的责任。因此,他不会去举报刘副书记的,因为这样做会进一步损害季秀香的名声,并且也会对孩子产生不利影响。其实,心怀鬼胎的人往往喜欢自作聪明,自作聪明的人往往就是最愚蠢的人。刘副书记恰恰就是这样一种人。出国进修,这是全市每一个青年干部梦寐以求的事情。刘副书记自认为把这么一份厚礼送给汪海洋,他一定要感激不尽,他对自己的恩恩怨怨也会从此一笔勾销。可是他没有想到,汪海洋把他的这种做法视为一种肮脏的交易,视为对自己人格的最大污辱。面对这种污辱,他已经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他可以不要出国进修,不要名誉地位,甚至不要老婆孩子,但他不能不要自己的人格。因为这一个男子汉的最后一点尊严。在酒精的刺激下,汪海洋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流着,沸腾着,燃烧着,就像一股炽热的岩浆随时准备喷发。刘副书记并不知道汪海洋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他很奇怪始终没有从汪海洋嘴中听到谢谢两个字。他以为汪海洋对自己送的这份厚礼的重要意义没有真正理解。所以他端起一杯酒走到汪海洋面前。

    “海洋,祝贺你出国进修!”

    汪海洋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在他眼睛里,这两个面对面站着的男人并不是在相互敬酒,而是手持利剑在进行最后的决斗。

    “海洋,”

    刘副书记把嘴凑近汪海洋的耳朵说。

    “这次进修回来,你就可以成为局级干部的后备人选了!”

    刘副书记蠢透了。他招惹了汪海洋一次还不够,又在第二次招惹他。他的这句话在汪海洋听起来好像是在说:

    “我给了你这么多好处,你就不要再管我和你老婆的事情了!”

    汪海洋再也忍不住了。他怒目圆睁的盯着刘副书记,咬牙切齿的说道:

    “是的,我谢谢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装满了肮脏念头的脑袋狠狠击了一拳。汪海洋是篮球运动员出身,体格强壮,肌肉发达。他一拳打出之后,刘副书记一声没吭,就仰面倒了下去。屋里的人全都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片惊叫声。汪海洋谁也没有理,抱起坐在身边的女儿,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爸爸,你为什么要打人呀?”

    汪美琪被爸爸吓坏了。她一路都没敢说话,回到家里才敢说话。

    “我只打坏人不打好人。”

    汪海洋一边揉着震得生疼的拳头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

    “什么人是坏人,什么是好人呢?”

    汪美琪接着问。

    “坏人就是专门欺侮人的人。好人就是专门帮助人的人。”

    “那个人欺侮你了吗?”

    “是的。他欺侮爸爸了!”

    “那他就该打!谁让他欺侮你的?”

    汪美琪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拳头。她学着爸爸的样子,向前打了一拳。汪海洋被女儿天真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他蹲下来,把女儿搂在怀里。

    “记住,绝对不要去欺侮人,也绝对不要让别人欺侮你。随便打人是不好。但有的时候,你必须用拳头来捍卫你的尊严!”

    汪海洋教育着女儿。

    “海洋,快开门!”

    汪海洋和女儿正在屋里说话,突听外面传来了季秀香急冲冲的敲门声。汪海洋把门打开,只见季秀香神色慌乱的闯了进来。

    “海洋,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季秀香话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

    汪海洋奇怪的问。

    “刘副书记死了。你把他打死了!”

    汪海洋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这一拳竟能把一个人打死?他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话。

    “不,这不可能。你弄错了吧?”

    “没有错。我把他送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就死了。我刚从医院赶回来!”

    汪海洋顿时感到浑身冰凉。他知道,这一下问题严重了。

    “别想了。你快走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抓你了!”

    季秀香使劲摇着汪海洋的胳膊。

    “不,我不让爸爸走。我要爸爸!”

    汪美琪一听爸爸要走,立刻哭着抱住了汪海洋的两条腿。汪海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两眼发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窗外传来了凄厉的警笛声。

    汪海洋被警察扣上手铐带走了。临出门时,他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什么话也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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